好容易等到夜深,牢里没有声音了。门房那边,几个熬夜的警兵还在瞎唱“桃花搭渡”,声音含糊,像醉人的梦呓。偶尔有汽车从深夜的马路上经过,飕的一声。
好一阵工夫,毕麻子颠着步子从外面回来了。
“你还不睡?……呃?……”他问剑平,打了个趔趄站在木栅外,满口的酒臭。
“就睡啦。”剑平纳头躺下去,合上眼。
毕麻子去了一会儿,老姚来了。
“麻子睡着了。”他悄声说,看看袋表,“现在是十一点十分,开始准备吧。”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铁钻,递给剑平。
“用这家伙扎快。”老姚说,又郑重地叮咛一声:“灭灯以前,我再来看你。”
老姚一走,剑平马上动手干。铁钻果然好,还不到二十分钟,已经钻了好几个小孔。他使劲地在小孔上面踹了几脚,砖土直掉,很快地踹了个豁口。他高兴极了,他试着从豁口探头过去看看:外面是漆黑的小山道,头上是镶着小星的夜空,靠墙背面这边,泥沟里水咕咕咕地流着,有一股冲鼻的泥臭味儿。
好呀,自由已经在墙外等他了!
现在剑平巴眼等着灭灯了。老姚还不来,真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
挨一分钟好比一个世纪。快十二点了吧?算一算,距离灭灯的时间,至少还得一个多钟头。天呀!一个多钟头!……要不为着等灭灯,这时候可能已经到吴七家里了……
唱“桃花搭渡”的警兵都睡了,全牢静悄悄的。这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偏偏老姚还不来!难道老姚不知道生死关头,一分钟就能决定成败?剑平开始对老姚不满了,他觉得老姚这个人是磨蹭而且胆小。他差不多恨起他来。最后,他决定不再等了。他想,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错过,他得自己掌握!
于是剑平往豁口爬。才爬过去半截,就给夹住了,豁口的碎砖擦破他的脊梁,血直淌。他挣扎着,咬紧牙根,满身大汗……忽然听见脚步声,心里一急,忙往后退;但豁口夹得很紧,退不回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木栅门口,剑平想:“完啦!”……
没有动静。仔细一听,脚步声是在山道上,渐渐远了。他喘了一口气。又使劲往前爬,猛然身子一松,爬过去了。他感到像母亲生了个难产的婴孩那么痛快,他把自己降生在自由的土地上了。
他从山路绕着偏僻的小道,一口气赶到草马鞍。在暗巷里摸索了半天,这才发觉自己走迷了。他记得前回吴七搬家,他来过一次,但已经记不清门牌号数。心里越急,眼睛越乱。
“不行!”他对自己下警告,“与其瞎撞,不如抓紧工夫回家,叫伯伯带路。——伯伯常来吴七家。……”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家门口。
轻轻敲门。里面有咳嗽的声音。
“开吧,伯伯。”
门开了。
“你……你……”田老大哆嗦着说不出话。
剑平把门关上。
“我逃出来了。”他小声说着往里跑。“伯伯!赶紧带我去找吴七,我走迷了。……”
伯母也醒了,听见一个“逃”字,吓得上牙打下牙。
剑平自己找了一套新洗的衣服换上。
外面狗吠,门口有人说话。
“砰!砰!砰!……”
敲门。
两个老人家吓白了脸。剑平定一定神,微笑说:
“是敲隔壁的……走吧,伯伯。”
伯侄两个走出来了。一路上躲躲闪闪,净挑暗处走。当他们冲过一条马路的横道时,突然从警岗那边,吹起紧急的警笛,人声喧嚷起来。伯侄俩风快地躲到一个半塌的墙背面去。一个黑影子劈面跑来,跟剑平撞了个满怀,转身又跑……
田老大心跳得冬冬响。剑平却跟没事一样。
喧嚷的人声慢慢儿静寂了,一堆人影走过来,警察手里抓着一个小偷。
一会儿警察也走远了。剑平拉着伯伯,正想走,忽然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发出:
“溜了关啦,好彩气!……”
回头一看,是个矮子,歪戴着一顶破烂的鸭舌帽,耸着两个瘦肩膀,斜着眼睛,满脸流气。看他那样子,一定是个混混儿。
“不用怕,俺保的镖。”混混儿拍着胸脯说。
“我们是好人。”田老大申辩道。剑平忙把他衣襟一扯。
“别充愣。”混混儿干笑了一下,“不认识吗,俺是混江土龙张鳅……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吗,给个小意思,大家有脸儿……”
剑平竖起两眉,狠狠地瞪了混混儿一眼,一声不响地拉着伯伯跑了。
“慢点,”田老大喘吁吁地拉了剑平一下,小声说,“给他一点钱,算了……”
“别,他敲竹杠。”
“就让他敲吧,小鬼难缠……”
“不要怕,快走,快走……”
田老大一边走,一边又不放心地掉过头来看,却没注意到后面那混混儿正躲躲闪闪地在跟着他们。
“妈妈的……”混混儿边跟边骂着,“你当俺不认得你何剑平?哼。过山不拜土地爷,还跟你爷爷板脸……”
混混儿就这样一直跟到吴七家门口,瞧着他们敲门进去了,才打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