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秀苇的外祖父做七十大寿,派人来请秀苇全家到他那边去玩几天,他们便高兴地去了。
到了晚上,秀苇要温习功课时,发觉少带了一本化学笔记,忙又赶回家去拿。她一进门,屋里黑洞洞的,好容易摸到一盒火柴,正要点灯,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一阵对恶邻的憎恶和女性本能的自卫,使得她一转身就把房门关上了。
“一个鬼影儿也没有!”那位叫黑鲨的邻居走上来说,“到我房间去谈吧。”
秀苇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走进隔壁的房间。她屏着气,不敢点灯。
虽然隔着一堵墙板,秀苇照样模糊地听见他们说着刺耳的肮脏话。当她听到那些话里还夹着“剑平”的名字时,她惊讶了,便小心地把耳朵贴着墙板,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这一下她才弄明白,原来这些坏蛋正在谈着怎样下手谋杀剑平。
他们争吵了半天,商量好这样下手:地点在淡水巷;巷头,巷中,巷尾,每一段埋伏两个人。他们知道每天晚上剑平从夜校回家,准走这一条巷子。他们打算,剑平走过巷头,先不动手;等他走到巷中,才开枪;要是没打中,他跑了,就巷头巷尾夹着干……
“他就是插起翅膀,也逃不了咱们这个!”黑鲨说。
“要是过了十一点钟他还不出来,干脆就到他学校去!”又有一个说,“你看吧,老子就是不使一个黑枣儿,光用绳子,勒也把他勒死!……”
秀苇伏在墙缝里偷看一下,里面有六条影子,都穿着黑衣服。他们谈一阵,喝一阵,快到九点钟时,就悄悄地走出去了。
秀苇随后也走出来,一口气朝着夜校跑……
这边夜校正好放学。最近这几天晚上,剑平每次回家,吴七总赶来陪他一起走,不管剑平乐意不乐意。今天晚上不知什么缘故,九点已经敲过了,吴七还没来;剑平急着要回去帮李悦赶印小册子,就打算先走了。
他戴上帽子,刚跨出校门,忽然望见对面路灯照不到的街屋的阴影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迅速地向他走来,似乎是穿着裙子的……
“秀苇!”剑平低声叫着,走上去迎她。
“你不能走!”秀苇喘着气说,粗鲁地拉着剑平往校门里走,她的手是冰凉的,“你不能走!外面有坏人!……”她说时急忙地把校门关上了。
剑平疑惑了。他问:
“到底怎么回事呀?”
秀苇急促地把黑鲨他们的暗杀阴谋告诉了剑平。
“怎么办?”她忧愁而焦急地说道,“他们过了十一点就会到这儿来!”
剑平望一望壁上的挂钟,九点二十分。他正在考虑要怎么样才能脱身,外面忽然冬冬冬地响着猛烈的敲门声。
秀苇脸色变了,说:
“来了?这么快!……”
老校工从门房里赶出来正要去开门,急得秀苇跑过去拦住他,压着嗓子说:
“别,别,别,别开!”
剑平也忙向老校工摆手。他跑进门房里去,跳上桌子,从一个朝外的小窗户望出去,校门口,一个高大的影子站着,是吴七。
剑平赶忙去开门。吴七一跨进来就嚷:
“敲了这半天!俺还当你走了。”
剑平拉了吴七过来,把秀苇方才说的情形告诉了他。
“俺早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些狗,狗——“吴七瞥了秀苇一眼,咽下了两个字,“什么都干得出!……呃?淡水巷?对呀,俺刚从那边经过,黑鲨站在巷口,一看见我就闪开了……呃?这孬种!……剑平,你的枪还有几颗子弹?”
“八颗。”
“八颗?好。”吴七从腰边抽出手枪来说,“我这儿也有八颗。二八一十六颗,够了!”他高兴起来,“剑平,把你的枪给我!我现在就到淡水巷去,我要不把这些狗,狗——拾掇了,我改姓儿!”
剑平没想到前几天还在说“鲁莽寸步难行”的吴七,现在竟然想单枪匹马去过五关斩六将,话还说得那么轻便!
“那不成!”剑平说,“他们人多,有准备,又是在暗处,暗箭难防……”
吴七挥着手不让剑平说下去。
“那,等他们来吧。”吴七说,一转身跑进了门房,跳上桌子,靠着小窗户口朝外望,一边又叫着:
“好地方!就在这儿等他们来好了,一枪撂他一个!……”
“犯不上这样。”秀苇拉着剑平低声说,“都是些流氓歹狗,咱们跟他们拼,不值得。咱们还是走吧,回避一下好……”
“剑平!上来瞧吧,……这地方很好,一枪撂他一个!……”吴七还在那里叫着。
剑平赶忙走过去,摇着吴七的腿说:
“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吴七只得跳下来。
“听我说,七哥,”剑平说,“这学校后面,有个小祠堂,那看祠堂的老头儿跟我很熟,我们可以从祠堂的后门,穿过后面的土坡子,绕个大弯就到观音桥……”
“不用说了!”吴七不耐烦地说,“你要跑,你跑好了,我在这儿等他们!”
“观音桥离你家不远,”剑平只管说下去,“今晚我要到你家去睡,你得带我去。”
一听剑平说要睡在他家,吴七又觉得没理由反对了。
“好,走吧,走吧。”他气愤愤地说,好像跟谁生气似的。
剑平对老校工交代了几句,便和吴七、秀苇一起穿过小祠堂后门,沿着土岗子的小路走。他在观音桥那边和秀苇分手,嘱咐她捎带到他家跟他伯伯说一声。
第二天,快吃午饭的时候,李悦赶来吴七家找剑平。昨晚的事他到今早才知道。他对剑平说,那些坏蛋,昨晚十点钟提枪冲进夜校,搜不到人,把老校工揍了,又赶来敲剑平家的门,田老大不敢开,门被踢倒了,田老大的脊梁叫枪头子顿了一下,今天起不来床……
剑平气得脸发青,跳起来要赶回去。李悦好容易把他按住,安慰他说:
“瞧你急的!他老人家躺一天两天不就没事啦。你这么赶回去,反倒多叫他担心了。”
李悦接着又说:他已经向上级报告,上级认为照目前这情况,剑平最好暂时离开厦门到闽西去,因为那边正需要人……
“离开?”剑平一时脑子磨转不过来,“那些坏蛋会以为我是怕他们才逃了的……不,咱们不能让步,咱们得回手!趁这个机会收拾他一两个!……”
“喏,又是个吴七。”李悦微笑说。
剑平脸红了。
“你想想看,”李悦继续说道,“这些不三不四的狗腿子,值得我们拿全副精神来对付吗?应该往大处看,暂时离开还是对的。过了这一阵以后再回来吧,这跟刮风一样,一阵就过去的。聪明的艄公绝不跟坏天气赌,他只把船驶进避风塘,休息一下。何况你到闽西并不是去休息,你不过是转移一个阵地罢了。那边的斗争比这儿还剧烈呢。”
“夜校搞了一半,怎么办?”
“组织上自然会找人代替你的,你放心走好了。”李悦回答道。
就在这天夜里,吴七把去年秋天载过吴坚出走的那只渡船划来,把剑平载到白水营去。第二天,剑平找到联络的关系,就离开那边到长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