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僻静的山后,草长得有半人高,那条本来就很狭窄的小路,差不多给完全掩盖住了。这里的树木长得也好象特别茂盛,枝叶连着枝叶,把天都遮住,显得黑沉沉的,阴森可怕。从山下上来,必须涉过一条山涧,然后再爬一段倾斜的山坡,才能到这里来。平时也就很少人,甚至是没有人来。
刘华生背着一个破箩筐,里面放着十斤不到的茅草,蓬蓬松松的,堆得倒挺象样。茅草上还插着一把磨缺了口的镰刀。他气喘吁吁的走到这里,放下箩筐,抹了一把汗,四面张望了一下,假装着,大声嚷道:
“他妈的,真热,有口水喝多好!……有人吗?”
停了一会,没有人答应。他又四面张望一遍,才轻轻地拍起掌来,拍了三下,再拍三下。他竖起耳朵,静等着回答。没有应声。
“我来得太早了?”
刘华生在一棵老松树的根上坐下,拿出烟叶来卷。他正预备点火的时候,只听得丝拉丝拉的一阵草响,马上跳起来问:
“谁?”
冯庆余从草中间走出来。他也提着箩筐,后面放着的茅草,看上去还不到五斤。
“是你啊!刚才我拍手你没有听到?干吗不响应一下?”
“我不大放心,要看清楚才……”
“冯大爷,你真是太小心了。”刘华生说话有些不满。“我说不必到山上来,在你家里不是可以碰头?你不肯,这个地方,上一趟,下一趟,可真累死了!”
“小心点好,小心点好!”冯庆余吐了一口唾沫,把叮在腿上吸血的一条“山蜞”拉了下来。“哎哟,这末多血。华生,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们,小心为佳!”
“我就不相信他们能防得这样严!”
“几个工作队的人,容易办。你那天不是也尝到滋味了,就是那帮穷鬼讨厌,不可不防!”
“以后都要到这儿来?”
“不一定。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在哪儿都可以!”
刘华生和刘大鼻子的联络,始终没有断过,他偷偷地上山,送点粮食,接受指示,回来再向冯庆余转达,布置乡里的工作。他一直不满意冯庆余的犹犹疑疑,不敢作为。他在山上和刘大鼻子见面,刘大鼻子一套无中生有的乱吹牛,常常给他打了气,等见了冯庆余,三言两语,又给他放了气,象个有洞的皮球,软瘪瘪地跳不高。冯庆余有冯庆余的打算,他一来人在村里,不能不有顾虑,二来刘大鼻子出的主张,他不想全盘接受,失了主动,争不到头功,要干,就得自己来干,露一手给刘德厚瞧瞧。刘华生看到他这副样子,就说:
“大先生说,村里的事情进行得太慢……”
“他懂个屁!”冯庆余也气恼了。“坐在山上观虎斗,说风凉话!叫他回来住两天看看!”
“嘘,别太大声!”
冯庆余以为有人来了,几乎立刻要缩回草丛。他再一想,不能给刘德厚看小,更不能让刘华生这小子摸到底细,于是转一个弯又说:
“我姓冯的不是怕事,反对共产党我早下了决心,一有机会,你怕我不下辣手?机会,要等机会!你懂吗?”
“大先生还说,村里既然搞得不象样子,也该……”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搞到我头上来了,我难道是死的?华生,我看这一次是有风必有雨,事情不妙啊!德厚说要干一下,我也赞成,不过,你我都有身家性命在村里,不能操之过急,一步一步来……”
“依你的意思怎么办呢?”
“我看,刘申老婆是他们的头,穷鬼挺服她,再有就是那个梁树,看得可紧,我的主张,先从他们下手。”
“干掉?大先生早说过,干吧!”
“你就是大先生,大先生,村里的事要由我作主嘛!他说一声干,容易得很!”冯庆余很不高兴的样子。
“依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依我的意思,现在先忍耐点,得过且过,……”冯庆余停了一下。“我和张炳炎他们谈过,火没有烧到身上,先不要慌。……”
“你刚才不是说,有风必有雨?”
“我是说过。不过,不要慌!如今之计,你抓紧刘金三婶,——我很想跟她见见面,没有机会。你通知她,要她对梁七,对谁都好,放刘申老婆的谣言,让他们穷鬼闹窝里炮,搞不成局面。……”
“要是不行呢?”
“不行?那就干吧!拣两个碍事的下手。德厚只会说我太慢,太慢,我有我的计谋哩。”
“好吧!”
“这才对啊!”冯庆余得意地说。“要动手的时候,我再和你布置布置。走吧,再迟不行了,回去又要受纠察队的鸟气。”
两个人背起箩筐,冯庆余突然站住,对刘华生说:
“山上的事怎么样?我倒忘了问你。”
“大先生说,二先生有消息来,跟台湾搭好线,就快有接济。……”
“他就会吹牛!说什么有月亮的时候,会有飞机来,连个影子也没有。叫他催一下嘛!”
“派飞机哪有这末简单!”
“你从这边下去,喂,回去碰到人,你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