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一个明亮的早晨,在刺禾公路刺州南站上,旅客拥挤,人声喧嚣,原来是有一班客车要从刺州开往禾市。站长口衔哨子,手执红、绿旗,匆匆打开站门,长途公路车已引火待发。只听得一声哨子响,站长把绿旗一挥,公路车发出长长的两声喇叭声,出了站口向刺禾公路径奔而去。车上坐满了男女乘客,其中有个四十上下年纪石匠打扮的男子。他中等身材,腰粗臂壮,身穿一色深灰短褂裤,腰缠淡蓝大方格子腰巾,穿了双陈嘉庚公司球鞋,腰巾上分插两把敲石铁锤,一手挟着把半新油伞,一手提着只蓝色土布包袱。他不是别人,正是威震刺、南两县,周维国出了万元赏格要捕捉的第一号共产党人物——老黄。他奉令到禾市去出席中共禾市市委的特别会议。他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用小烟斗默默地吸着旱烟,有人问他:“上禾市去?”他态度和蔼地回答:“是呀,在大城没什么活干啦。”

公路车以每小时三十公里速度前进,刚上车时旅客说话行动都特别小心谨慎,一过为民镇却就活跃起来。一车上尽在谈刺南游击支队的事,有人说:“游击支队除去许添才、许大头,替我们除了一害。现在行路不是那么艰难了。”另一个也说:“可不是,现在南区治安好得多了,游击支队不打劫,不收买路钱,许添才全军覆没后,中央军也吓坏了不敢出来。”有人又说:“听说许为民这老狐狸也不敢在池塘住?”有个买卖人打扮的回答他:“可不是吗?游击队要和他算账,中央军一个军官挖他的墙脚,他那宝贝七太就是跟他手下一个姓吴的特派员逃走,还带了许多金银首饰,把那老狐狸气得一病不起,派人去找周维国交涉,周维国却说: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多管!”一阵哄笑声。

车近上下木地界一座大桥边,有人远远挥动红旗,车放缓了速度停下,旅客惊问:“出什么事啦?”司机露出笑面:“大家放心,游击队查车,他们只对付坏蛋,对普通老百姓很好。”车停下了,有一个头戴竹帽、臂缠红臂章的武装人员上车来看看,对大家说:“我们是刺南特区游击支队,是为保护旅客安全来的,你们放心,前面一带都是我们的地界,没有土匪麻烦。”说着,对每个旅客派上一份《农民报》,当他把报纸派到老黄手中时,他只对他做着会心的微笑。游击队员派完宣传品退了下来,有礼貌地关上车门,把绿旗一挥,司机对他们举手告别,他们也笑笑:“一路上有我们的人,不用担心。”又开足马力走了。“真有礼貌。”有人感叹着说。“和那中央军比简直有天地之别!”“所以人人在说,蒋家天下不久了!”又是一阵议论……

这几个月来,南区变化很大,乡团队几乎全垮了,王连撤走,许为民搬进城去住,七太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和大量私蓄公然和吴启超住在一起,把老头气得一病不起。为民镇在没人维持状态中,显得格外萧条,布告牌上定期有人张贴《农民报》,也没人敢干涉。蔡玉华已不再是娇柔脆弱的小姐,而是一个面孔黝黑、身体强壮、行动机敏、敢作敢为的战士,她像颗刚出土的钻石,斗争把她磨出了光辉。她代替了老黄职务,常常带着人下山,到大同去和小许、庆娘议论机密,在顺娘妈家住住,又到老六家走走。玉蒜代替了阿玉,找到小林,和他进行联系。革命在不断向前涌进,一批批新人物在涌现成长!

青霞山上并不寂寞,上、下下木已联成一片,从上、下下木和大同乡都有人上山去住,在青霞寺附近建立了新村,叫“刺南新村”,也有一二百户人。刺南特区游击支队的大本营还设在青霞古寺内,近一个月来又成立了第四大队,任命许果为大队长。玉华、三多、三福、老白经常不在大本营,作为农民报社社长兼后方留守处主任的黄洛夫,空闲时,就带着阿玉和已长大许多、能成为他的助手的红缎,手持木杖四处周旋。眼见在古寺前那冲天挺立的巨杆顶上,绣有斧头镰刀标志的红旗在随风招展;纵目看去,尽见山峦重叠,绿野豪林。当阳光明丽,万里无云,站在山之上、岭之巅,他还可以看见那银带似的,腰缠住刺州大城的汹涌澎湃的桐江。当闲来无事时,他们就常常这样走着,有时听听那采茶男女的豪迈山歌,牛羊鸣嗥,群鸟争宠,诗人的豪兴,也为之动了,他挥动手中软木杖,如痴如醉,即席吟唱自己创作的《赞歌》:

我高高地站在峻岭上,

看祖国庄严秀丽河山:

远处有浩瀚的江海,

眼前有青翠的冈峦,山峰重叠、绿林如海,

高空闪着不灭的太阳。

你这庄严雄伟的革命红旗呀,

永放光芒!

我高高地站在峻岭上,

看青霞日出、听午夜松涛,

今是莽莽苍野,明日将现烟囱巨厦,

看今日、想明朝,心如天开!

你这屹立在刺州平原上的青霞巨人呀,

坚强如钢!

我高高地站在峻岭上,

看刺、南两地儿女英豪:

雄赳赳、气昂昂,

敲战鼓、挥金枪,

转战潭头乡狗爬岭,

下木村头丑敌尽丧生!

你这坚贞的英雄儿女呀,

逞强南疆!

我高高地站在峻岭上,

遥望桐江上惊涛骇浪,

过危崖、淹沙洲,

汹涌澎湃、势不可当,不向团难低头,

尽把强敌蔑视。

你这桐江巨流呀,热浪滔滔!

1964年1月完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