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上打能能,

刀子刃上过光景,

铺蒺藜,

盖葛针,

鬼子欺压到如今!

今天盼,

明天盼,

扳着指头盼,

……盼来了八路军!

——民谣

杨小梅被捕以后,不多久,斯大林指挥苏联红军从远东出兵,跟咱们共同打日本。只几天工夫,日本就宣布投降了。消息传来,多么叫人喜欢啊!

可是鬼子汉奸照旧盘据在我们的城市和据点里,不肯缴枪。这个县的各区主要干部,都到县上去开会。县委书记黑老蔡说,敌人不投降,就消灭他!咱们朱总司令已经下命令,发动全面大反攻;各路大军都出动了。咱们地方上的县大队和区小队都得调出去,改编成正规军,跟主力去打大城市。各村的民兵赶快组织民兵连,由党员和支部委员起带头作用,区长区委书记领队,统一归县委指挥,马上发动攻势,把这儿的县城拿下来。

同志们接受了这个任务,一个个兴奋极了,都冒着大雨,连夜赶回区上去。牛大水结记着杨小梅,结记着小胖,想到要拿城,心里充满着希望。真的,抗战要胜利了,人才得全,事才得圆啊!

回到区上,他们召集区小队一传达,队员们都欢蹦乱跳的说:“好好好,抗战快到头了。咱们拚命干吧,日本鬼马上就完蛋啦!”“嗨,小鬼子是露水见不得老太阳了!”“哈哈,咱们升老八路啦!快准备走吧。”

队员们嘻嘻哈哈的忙着打背包。任务很急,谁都没顾上回家去看看;连马胆小都没有提这个岔儿。他高高兴兴的缠好子弹带,背起背包,拿上枪,笑着对旁人说:“我可是正牌的八路军啦,谁再叫我马胆小,我敲他的脑瓜儿!”牛小水全副武装,挺精神的拍着马胆小说:“这会儿你真不胆小了,往后就叫你马胆大吧。”

这区焦区长在部队上干过,上级指定他带领区小队到县上去集合;他们每个人都背着缴获来的三八大枪,连夜出发了。

这儿,高屯儿代理区长。大水跟他两个淋着雨,踩着泥,跑各村调集民兵。村里经过大减租大生产,农民生活改善了,抗日情绪特别高,民兵也扩大了。许多新的积极分子,象魏大猛、柳喜儿这些人,还当上了民兵队长。大水、高屯儿到村里,找那些队长们一传达反攻的消息,他们都喜得合不拢嘴了,马上把民兵动员起来;一夜的工夫就集合了一百五十多人,组织起民兵第一连。大水、高屯儿派魏大猛当一排长,柳喜儿当二排长,胡二牛当三排长。天还不明,第一连就向指定的地点出发了。

他们到了李公堤,就上船,绕到县城的西边,离城四里地的吴庄子。雨停了,日头老高,已经到了晌午时分。这里是敌占区,大水、高屯儿叫船儿都隐进苇塘里,自己先上岸去探听情况。

他俩一走到村子附近,就碰见地里有两个老乡,一个年轻的正在收拾耕地的拖床,一个老头儿坐在旁边吃饭。那小伙子一瞧见他俩提着枪过来,连忙背起拖床就走。老头儿也忙立起身,慌慌张张的拾掇起家伙,也要溜。高屯儿喊:“老乡,别走呢!咱们有个话说。”他们假装听不见,越走得快。

大水、高屯儿赶上去说:“别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跟你们打听村公所在哪儿。”老头儿和小伙子听说是八路军,都站住了,怀疑的瞅着大水他俩。老头儿吞吞吐吐的说:“我们村没有村公所。”高屯儿着急的问:“你们就没有个办公人呀?”老头儿说:“有也不在家,全下地作活了。”说完又想走。高屯儿叫住他们,耐着性子问:“你们俩干吗忙着走?”老头儿支吾说:“我们不是走,收拾完了回家歇晌去。”大水想起这村有个姓林的,过去到咱们地区,大水给他解决过问题。就提起老林,打听他住在哪儿;又解释了半天,那小伙子才展开了眉头,马上引他们找老林去。

老林正在吃饭,一见大水他俩来了,忙立起来,很高兴的问大水说:“吃过了没有了打哪儿来?”大水说:“我们想了解了解情况。”老林说:“鬼子汉奸这会儿可‘松’多啦,轻易不敢出来。”小伙子瞧着大水他俩笑开了,说:“哈,真是八路军来了,我还当作假的呢!”说罢,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

大水问老林:“咱们有一百五十多人,在你们这儿吃一顿饭行不行?”老林笑着说:“吃几顿也行。我还在村里办公呢,更没问题啦。”

大水、高屯儿把民兵连带进村。小伙子早把消息传出去了,老百姓听说来了八路军,都围上来看。刚才在地里碰见的那个老头儿,嘻着个嘴,硬要拉大水到他家里吃饭。高屯儿笑着问:“老大伯,你不是怕我们啊?”老头儿笑着说:“咳,我们不是怕八路,是怕鬼子汉奸!他们尽假装八路军哄人,给他们吓破了胆啦。咱们这地方,坏人当道,屎壳郎还螫人呢!”

大水、高屯儿派好岗哨,老林把战士们安顿在老百姓家里歇息。家家都把藏着的白面拿出来了,有的烙饼,有的擀面条。老百姓都说:“日也盼,夜也盼,好容易盼来八路军啦!”喜得战士们笑着说:“想不到敌占区的老百姓也是这么好,咱们要不卖力气干,可对不起老乡啊!”

吃罢饭,县上来了通知:调第一连到张庄。大水他们一连人忙坐船去了。县委的同志早在那儿等着呢。当下正式派定高屯儿为连长,牛大水为政治指导员兼副连长;又传达上级的命令,说今晚上各连都要动作起来,开始围困县城的外围据点。第一连的目标是白马村岗楼,争取楼上的伪军投降。同时,防备城里的敌人从这一个方向逃跑;口号是:“不放走一个敌人!”……交代完毕,县委的同志就走了。

这天晚上,县城附近的岗楼,都给新组织起来的民兵连,包围的包围,控制的控制了。白马村是一个重要的地点,离城七里地,从城里到保定,水路旱路都经过这儿。这村四面都是水,只有一座大石桥通堤上的大路。大水、高屯儿派魏大猛这一排,占领白马村对面堤上的民房,控制石桥,封锁岗楼的大门。又派柳喜儿这一排,顺堤到离城二里的黄庄,警戒城里的敌人,防备他们逃跑。剩下胡二牛一排人跟着连部,和大小十五只船,都留在张庄,机动使用。全连人都用白手巾扎在左胳膊上,作为暗号。规定的口令是“反攻”。夜里,下着小雨。排长魏大猛、柳喜儿分头带着两排人,精神抖擞的出发了。

大水、高屯儿昨天一夜没睡觉,白天又闹腾一天,这会儿工作布置妥当,乏劲儿就上来了。高屯儿脖子上套着盒子枪,歪在炕上,张着个大嘴打呼噜。大水坐在炕头,靠着墙,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儿又涩又疼,也困得不行了。

外面,雨淅浙沥沥的下个不停。风从破窗户里吹进来,把小油灯吹得晃晃悠悠的。大水昏昏沉沉想起小梅娘儿俩,关在监牢里,不定怎么样了。要是这回攻下城,把她俩救出来,一家子团圆了,有多高兴,有多好啊,可是转念又想:何世雄这个铁杆汉奸心狠手毒,也许在攻下城以前就下毒手,那就见不着啦!

想到这里,他心里乱腾腾的,怪搅的慌,瞌睡早没影儿了。听听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窗户纸都打湿了。他拨亮了灯,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忽然想起战士们在雨地里淋着,不知道怎么样了;急忙推醒高屯儿,说:“雨下得这么大,都是些新战士,咱们去瞧瞧吧。”

高屯儿迷迷盹盹说:“怎么去?”大水笑着说:“怎么去!还给你套辆车吗?当然是淋着去么。掌握战士们的情绪,可就在这时候啦!”高屯儿跳下炕说:“行,走!”他带一个通讯员到石桥那儿去了。大水把连部的事情暂时安顿给胡二牛,自己带着一个通讯员,就奔黄庄去。

外面很黑,雨哗哗哗的下,淋得人眼都睁不开。堤上挺滑,两个人稀泥糊擦的尽摔跤。脱了鞋子光脚走,堤上有很多蒺藜,酸枣刺,怪扎得慌。通讯员小李说:“指导员,咱们不兴避避雨啊?”大水说:“别,咱俩拉着手儿走。快到了,看他们是不是在堤上警戒呢。”

又走了一阵,对面黑暗里忽然喊:“口令!”小李说:“我们!”那边就拉枪栓,喝着说:“站住!不站住开枪打啦!”大水忙答上口令。那边说:“头里来吧。”

他俩走过去,瞧见一个民兵淋得浑身是水,戴着尖顶草帽,蹲在酸枣树底下,抱着一支大枪;见他俩来了,忙站起来说:“嘿呀,指导员!怎么你们来了?”大水笑着说:“看你们来啦。这么大的雨,可淋坏了吧?”那民兵说:“哈,你们不怕淋,我们更不怕啦!”

说话间,雨小些了。大水问:“他们都在哪儿?”民兵指着说:“就在前面。”小排长柳喜儿从堤上跑来了,问:“谁呀?”民兵说:“指导员来了。”柳喜儿说:“指导员,下这么大雨,怎么你来了?”大水说:“战士们都是才从村里调出来,一来就碰上这么大的雨,我怪结记的。”

柳喜儿笑着说:“不碍事,大伙儿情绪高多啦,百不怎么的!”大水说:“咱们瞧瞧去。”他们走过去,民兵们都在堤坡上,背风蹲着呢;前面还有两个哨兵,是监视城里的。一伙人都站起来了,说:“好,这么大雨你们就来啦!”

他们大部分都是共产党员。大水见他们挺有精神的守在岗位上,心里很高兴。说:“你们真不错呀!都不怕淋?”大伙儿说:“嗨,都是庄稼人,怕什么淋!”柳喜儿滑稽的说:“这才好呢,叫这雨一淋,就长得旺啦!”大伙儿都笑了。一个民兵说:“这雨还有个好处,一张嘴就喝上水啦!”柳喜儿笑着说:“可不!雨水煎茶,天上的味儿呢。”大水心里想:“这小伙子,可象双喜咧。”他满心欢喜,对大伙儿说:“你们可注意点,别病了,完不成任务。”他们说:“病不了!常挨淋,这点雨还伯,身子骨就太娇贵啦。”

大水叮咛的说:“咱们的岗位是很重要的。要是敌人从城里撤退,往保定跑,一定要过这儿。特别是天将明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别在那时候睡了觉,一方面冻着会生病,一方面敌人来了受损失。这会儿雨不下了,你们别老待着。走一走,活动活动。”战士们都说:“指导员别结记,我们知道这些事儿。”

大水他俩往回走,他们还要送。大水笑着说:“不用送,我们走啦。”

牛大水回到连部,天还是黑糊糊的,屋里点着灯。一进门,高屯儿跳起来说:“大水,我等得你真着急!这事儿可坏了!”大水吃惊的问他什么事。高屯儿说:“魏大猛把他那一排人全拉到白马村去了!”大水着急说:“那不坏了?”高屯儿跺脚说:“说半天可不坏啦!”大水说:“敌人封锁住石桥,那就出不来啦!”高屯儿瞪着眼睛说:“可不就是出不来啦!”

大水气得说不出话。高屯儿气愤愤的说:“一排人拉了进去,排长可跑回来了!”大水说:“怎么你不早说!快叫来问问吧!”通讯员马上把魏大猛叫来了。

魏大猛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还没干。一进来大水就问他:“一排长,我们给你的任务是什么?”魏大猛知道错了,噘着嘴说:“叫我封锁石桥么。”大水说:“那你为什么把队伍拉进去?既然拉进去,你为什么又出来?”魏大猛心里发慌,吞吞吐吐的说:“我……来报告……你不是叫围困敌人啊?大伙儿都说,在外面还能打得着敌人?倒不如跑进去,把王八窝圈起来,他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不就围困下来啦!我……我就是没想到个地形!”

高屯儿拍着腿说:“你倒想得好!敌人要封锁了石桥,再有援兵来一堵,那四十多人在里面还不当王八?”魏大猛丧气的说:“他妈的,可不!把桥一堵就出不来啦!”高屯儿说:“你看怎么办?”魏大猛搔着头,忽然想起来说:“咱们的人不兴凫水跑啊?”高屯儿生气的说:“绕那么远还能凫过来?枪也得扔喽。还有不会水的怎么办?你闹这一手倒漂亮!”

魏大猛不言语了,把大枪在地上一戳,蹲下去,低了头儿。大水想了一会儿,说:“大猛,赶天明以前你再突进村去,指挥那个排,受了损失你可得负责!”高屯儿挥着手说:“你马上进去,带出这个排,带不出来你就不用回来了!”大水说:“你突进去,要是天明了,就不用出来。”魏大猛站起来,坚决的说:“我去!”他就走了。

这儿,牛指导员跟高连长说:“往后咱们领导可得统一喽。我叫他进去指挥,你叫他把人带出来,要是受了损失怎么办?”高屯儿明白过来了,后悔的说:“真的,这是什么时候啦,眼看天就亮了,这可怎么办?”大水说:“他还不准能突进去呢!”

两个人正研究,窗户纸发白了。忽然听见几声枪响,高屯儿说:“坏了!打上了!”忙叫通讯员小李赶快去看看。不多会儿,魏大猛跟着小李跑回来了。他一进屋,蹲下来就哭。问他怎么了,他抽抽噎噎的说:“要是叫我死,我就去!”他把草帽摘下来,往炕上一扔,正在草帽的顶尖上,穿了个枪窟窿眼儿。

大水说:“你报告报告情况吧!”他说:“你们叫我去,我也下决心要突进去;可是还没走到桥跟前,楼上就亮手电,打了我一枪,把草帽打透了!一连又打了几枪。我只好爬在堤坡下面。小李来了,我不敢回,是他叫我回来的。”

高屯儿着急得不行,嚷着说:“魏大猛!你赔我一个排!”魏大猛瞅了他一眼,苦着脸儿叹气说:“唉!这事儿怎么办?一排人进去好进去,出来就出不来了!我呢,出来好出来,进去又进不去啦!”

大水老半天没言语,盘算了一阵,对魏大猛说:“你既是到了那儿,有决心过去,这就好;过不去,另想办法。”又对高屯儿说:“别着急,咱们还有十五只船呢。分八只船绕过去,必要的时候就把他们接出来。”高屯儿拍着脑袋笑起来说:“可不,咱们还有十几只船哩么!”魏大猛拧着的眉头展开了,跳起来说:“好,连长指导员,我领着船去吧!”高屯儿乐呵呵的说:“要去咱们一块儿去。”大水、高屯儿商量了一下,就派胡二牛这个排运动到石桥这边的堤坡下面,堵住石桥;如果村里打响了,就朝岗楼上打排子枪。他俩和魏大猛几个,马上坐着八只小船,绕到白马村后面去。

天麻麻亮,大水他们偷偷的上岸进村,找到那一排人。他们都藏在民房里,对着岗楼,在墙上挖了许多枪眼儿。民兵们见大水他们来了,都高兴的说:“连长指导员,你们都来啦!咱们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打?”

高屯儿说:“别忙!我和指导员先去喊话,争取他们投降。”他和牛大水、魏大猛绕到岗楼跟前的民房里。那后墙就在岗楼的外沟边,墙上有个小窗户。魏大猛这会儿可起劲呢,说:“我打头一炮!”他跳到躺柜上,凑在小窗户跟前,拉开大嗓门就喊:“喂——伪军同胞们!……”谁知道岗楼上叭的一枪,魏大猛就从柜上咕冬一声摔下来了。

大水、高屯儿忙喊:“大猛!大猛!”岗楼上又朝窗子打了几枪。民房里的民兵们骂着,都乒乒乓乓的打起来了。石桥那边的民兵们,也打开了排子枪。魏大猛爬起来,摸着脑袋问:“准是打着我了吧?”

天大亮了。大水给他瞧了一下,说:“是打飞的砖块儿碰了你一个青疙瘩。”魏大猛笑着说:“他妈的不碍,我还得喊!”枪声停了。高屯儿抢着说:“瞧我的。”他跳上躺柜,闪在个窗户一边,扯着脖子大声喊:“怎么着?你们打枪吧!八路军不怕你们打,你们打吧!”

岗楼上答话了:“同志们,刚才我睡着了,班长叫弟兄们打枪我不知道,你们原谅些吧!”大水一听这声音有点儿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原来答话的正是郭三麻子。最近他调在城里大队部,昨天他亲自到这儿来传达何世雄的命令,天黑了不敢回去,刚好给民兵包围在里面了。

三麻子这些年来,跟八路军斗过多少回,吃了不少亏,这回又给包围住了,心里早有些着慌;可是他很狡猾,表面上很客气的问:“同志们,你们是哪一部分?”高屯儿说:“我们是二十四团一连。”

楼上说:“有什么话,同志们讲吧!”高屯儿就把准备好的一套端出来说:“日本投降了,你们知道吧?早先你们当伪军,给日本人卖命,不准是本心愿意当汉奸;有的是为着生活,有的是给环境逼的,走到岔道儿上啦!现在日本都投降了,你们还有个什么靠头啊?咱们都是中国人,赶快下来缴枪吧!”

郭三麻子在垛口后面喊:“日本投降,我们已经知道啦。我们就准备缴枪,可是何大队长的命令,枪不缴给你们,缴给蒋介石去。军人首先得服从,这事儿我们也没有办法!”平房里的民兵们听了,都气愤愤的说:“他妈的,交给蒋介石!打他兔崽子!”

高屯儿忙说:“别打别打!”又对岗楼上说:“你们为什么交给蒋介石?抗战八年,你们还没瞧见呀?谁在这儿流血牺牲,打日本来?‘蒋该杀’逃到四川峨嵋山,光知道发号施令,反共、打八路军,背地里还跟日本拉拉扯扯的,这样的反动分子,你们还能把枪交给他?”

岗楼上不答话。高屯儿喊:“怎么着啊?”郭三麻子说:“同志们出来谈吧!”大水他们商量,不出去怕人瞧不起;要出去吧,出门就在楼跟前,他们要不怀好意,可刚好挨打啦。听见楼上又喊:“你们出来吧,我保证不打枪!”牛大水说:“你打枪怎么着?”郭三麻子说:“孙子王八蛋才打枪!”高屯儿喊:“你要打枪,往后我们专打你!”说着跑出门,站在岗楼对面,大水、魏大猛也忙着跟去了。

大水、高屯儿到外面一看,岗楼的垛口上伸出个麻脸儿,在朝下面望呢,认得是郭三麻子。看他手里没拿枪,大水他们也把提着的盒子枪放进枪套里。那郭三麻子,在八年前要槽子糕的时候,和他俩对过面。那会儿,他两个是土头土脑的庄稼人,现在可大大的变了。三麻子哪里认得出,瞅瞅他俩身上穿的灰布军装问:“同志,你们都担任什么职务?”

高屯儿说:“这是我们的指导员,我是连长。”郭三麻子问:“连长贵姓?”高屯儿说:“我姓高。”郭三麻子说:“高连长,你们来了,没有别的奉送,送给你们一些烟抽吧。”说着,扔下一条哈德门,掉在楼根底下了。

大水想,他是不是耍阴谋呢?勾引我们拿烟,一颗手榴弹扔下来,就坏了。正想着,谁知那魏大猛一股子猛劲儿,一窜就到了沟沿上,把烟拾起来。牛大水忙对郭三麻子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八路军不抽你们那号烟!”魏大猛听了,马上把纸烟用力一抛,扔回岗楼去了。

指导员牛大水就跟他们讲伪军的末路,和共产党的宽大政策。讲的时候,伪军们一个个全爬在垛口上听呢。临完,高屯儿耐不住问:“怎么着,你们到底下来不下来?”郭三麻子打着官腔说:“好,让我想想,晚上再给你们答复吧。”牛大水说:“你们要下来就痛痛快快下来,别拖延时间!”

正在这时候,黑老蔡派妇会的秀女儿、李小珠,带着一些伪军家属,来配合喊话,胡二牛打发人把她们送到大水这儿来了。一个马老婆是这儿楼上伪军班长的娘,她一眼望见楼顶上的儿子,就啼哭开了,指着喊:“二黑子啊!你还不下来?这是什么时候啦!八路军把你们围上了,人家苦口婆心的叫你们,你们在上面等死呀?二黑子,快下来跟娘家走吧!”

一个媳妇喊她丈夫:“小顺她爹,你真糊涂!我跟着你戴了这么些年的汉奸帽子,这会儿还不给我摘?鬼子都完蛋了,你还给谁当汉奸呀?枪声一响,一家人提心吊胆的,老怕你送了这条命;八路军宽大你,你还不回家?你想当一辈子汉奸啊?今天你不下来,我就死在你眼前!”

一时妇女们叫的叫,喊的喊,全都哭开了。楼上的伪军好些个掉眼泪。秀女儿挺着胸脯说:“伪军同胞们,都是中国人,咱们八路军也不愿意你们白白送死;眼下就是两条路:一条活路,马上放下武器,跟你们爹娘媳妇儿一家子团圆,要不就走死路,死了还给子子孙孙留个臭名儿。你们好好儿想想吧!”

李小珠也帮着喊……伪军们在上面一个个搭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有的蒙着脸儿哭。班长二黑子和几个伪军问三麻子:“队长,你说吧,咱们怎么着?”三麻子虽然坏,可是个松包,一看这形势不妙,忙敷衍他们说:“你们别着急!我也是个中国人,还不好说?”又对楼下面喊:“你们别说了,一会儿我们商量商量吧。”大水他们说:“你们快些吧。别耽搁啦!”伪军们三三五五,嘁嘁喳喳的商议。下面又一个劲儿的催。郭三麻子看楼上楼下成了一个心儿,生怕自个儿孤立起来,吃眼前亏,就对楼下说:“同志们,你们等一等!我们的人马上就去拾掇东西。”

忽然黄庄那边枪声响了,打得很激烈,是城里来接郭三麻子的部队,和柳喜儿一排人打上了。郭三麻子变了脸,忙对他手下的兵士说:“你们先别拾掇!”又爬在垛口边喊:“同志们,对不起你们!城里大队出来了,我们走不成,你们快撤吧!”

下面的民兵和妇女们一起哄起来了,乱喊着:“怎么走不成?”“马上下来!”“不下来还等什么?”郭三麻子缩进头去,叫着说:“不行不行1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1”话还没说完,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把他的枪夺了。那人正是二黑子。许多伪军喊着:“二黑子干得好!”“我们缴枪!我们缴枪!”都倒提着枪,跑下来了。

黄庄那边的敌人中了柳喜儿的伏击,给打回城里去了。这儿,郭三麻子也乖乖儿的投了降。

这一天,一千多民兵把县城的外围据点全扫清了。傍黑,第一连接到县上的命令,进到大石庄,准备夜间去攻城。

牛大水、高屯儿带着民兵第一连,来到大石庄。大石庄的老百姓,用大鱼大肉慰劳第一连。

吃罢晚饭,牛指导员和高连长研究了一下,就派人把这村的伪“联络员”叫来,问敌人的情况。联络员是个穷老头子,一进来就挨门立着。大水叫他坐下,他想坐不敢坐的说:“同志们有什么事儿,教训教训我吧!我是个汉奸哟!”

高屯儿笑着安慰他:“别那么说,老人家,只要你不忘记是个中国人,我们就欢迎你!”老头儿坐在椅子边上,松心的笑了,说:“看你们八路同志,惜老怜贫的,对咱们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碰上你们,我可是老命转运啦!”

大水笑着问:“你以前也听说过共产党八路军吧?”老头儿说:“嗨,山高遮不住太阳啊!我们这儿有这么个话:‘淀水清,河水浑,共产党和国民党,谁忠谁奸最分明!’谁心里还没个数儿呀!”

说了一阵闲话,大水就叫他说说城里的情况。老头儿怪有意思的说:“你问这个我可知道,昨天我还去过呢。提起日本来,‘英雄’也是日本,‘草鸡’也是日本。”高屯儿问:“那是怎么回事?”老头儿笑着说:“现在日本人全扫街呢,汉奸可成了大老爷啦,管着日本人呢。日本队的三八大枪交给了汉奸队,汉奸队的破枪交给了日本人,天天都在准备往保定跑呢。”

大水问:“你从哪儿看出来他们想跑呢?”他说:“嗨,我可知道!北门外,北关楼子下面,河里准备了四只‘大槽子’,使船的人黑间白日都不叫走开,这还不是预备逃跑啊?还有一桩,汉奸队在城里紧着卖东西,把抢来的粮食、衣裳……连他们的被子,破袄儿,什么都卖,还不是想跑的样儿呀?”

大水、高屯儿又问北关岗楼上的情形。老头儿说,守楼的是一个小队,没有机枪,夜间站一个岗。

末了,大水问:“前一个时候,便衣队在东关抓了个女八路,关在城里,你听说有什么信儿没有?”老头儿说:“不是还带着个胖小子吗?”大水心跳着,忙说:“对对对!她怎么样了?”老头儿说:“啊呀!这……前几天还听说过堂呢,这两天可说不清了!”

大水心里很乱,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儿。打发老头儿回去以后,忙跟高屯儿出去集合队伍,准备执行党给他们的光荣任务,去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