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儿红似火,

我疼你来你疼我。

年轻人多得象细沙,

你为什么单爱我?

——民歌

减租胜利,转眼又是春天了。黑老蔡抽空儿把大水、小梅的婚姻问题,在县委会上提出来,同志们全体赞成,说他俩早该结婚了。这时候,牛大水在原来的区上当区委书记,杨小梅已经调到县妇联会工作。黑老蔡找他俩谈好了,决定“三八”节结婚,县委、区委都拿出了一些钱,帮助他们筹备起来。

“三八”节到了。他们怕老百姓花钱、送礼,没有把结婚的消息传出去。白天,大家忙了一气工作,后半晌,县上的男女同志们送小梅到区上来了。区小队队长高屯儿和几个队员正在忙着打扫收拾。焦区长身上围了一块布,从火房里出来,笑嘻嘻的说:“你们都来啦!今儿个他俩结婚,是我的掌杓,你们瞧瞧我的把式吧。”陈大姐笑着说:“区长亲自动手,还有个错儿呀?”田英忙着问:“新房布置了没有?”秀女儿在西屋喊:“新房在这儿呢!”

大家走进去,看见区妇会的三位同志,正在咭咭呷呷的笑着布置,忙了个手脚不闲。窗户纸都换了新的,还贴了红的剪花。炕上,是大红布面的新被子,白被单儿,都是县委、区委给发的。秀女儿站在炕对面的桌子上,正在往墙上贴画儿,是粮秣主任谷子春画的红花绿叶“并蒂莲”。

秀女儿一见小梅,忙跳下来,拉住她的手笑着问:“新娘子!你看我们给你收拾的新房,还有什么缺点儿呀?”小梅红着脸儿,说:“你也快结婚了,还这么淘气!”田英把自己做的一对新枕头拿过去摆好。旁的同志有送手巾、胰子的,有送牙刷、牙粉的,还有送笔记本的……程平同志有事顾不得来,他可送了一副喜联,秀女儿把它贴在画的两边;鲜红的纸上写着黑得发亮的字:

新人儿推倒旧制度

老战友结成新夫妇

还有一副横额,贴在上边,写着四个大字:

革命的爱

黑老蔡也送了一副对联,写的是:

打日本才算好儿女

救祖国方是真英雄

横额上写着生龙活虎的四个大字:

战斗伴侣

正要贴,忽然谷子春喜冲冲的走进来,两手拿着一张大纸,说:“快来看!快来看!”大家围上去瞧,原来是焦区长和高屯儿两个编的祝词,叫谷子春写的,那墨迹还没干呢。谷子春故意高声念出来,好给杨小梅听见;一句一句念得怪有劲儿:

牛大水勇气勃勃,

温暖了杨小梅的心窝!

两口子努力抗战,

准是越干越热火!

同志们听了大笑,说:“好好好!”就把它跟黑老蔡送的对联、横额贴在一块儿。

大家说了一阵笑话。黑老蔡忽然想起来,说:“咦,咱们的大水呢?”秀女儿跑出去说:“我去找他。”牛大水躲在东屋,心里乐滋滋、乱麻麻的,不知道做什么好。听见小梅来了,他心儿扑通扑通乱跳,脸上烫得不行;怕给人瞧见笑话,不敢出去,一个人歪在炕上,假装拿起一张报纸看着,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秀女儿进来瞧见了,就拍着手,大声嚷嚷起来:“你们都来瞧哟,新郎官还在这儿学习呢!”一把抢了报纸,拉着他就走。同志们都笑着出来看大水,大水满脸都红了,咧着个大嘴只是笑。

区干部忙着开饭,县上的同志也动手帮忙。在北边的大屋子里,用三张方桌并成一溜,旁边放了两条长板凳。区长他们把菜端来,两头都放了一大盆肉,一大盆鱼,还配搭两碟子凉菜——一碟子是粉条豆腐白菜,一碟子是白菜豆腐粉条。大伙儿坐的坐,站的站,吃着大米干饭,就着菜,有说有笑的,吃了个欢。

高屯儿发现大水只吃了两碗,就放筷子了,马上抓住他的手喊:“这可不行!你平常总要吃五六个窝窝头,今儿个怎么吃少啦?”众人随口同声的嚷起来:“通不过!通不过!不吃饱不让他结婚!”大水笑着,不好意思的又吃了一大碗,可吃得真开胃呀!

天黑下来了。老乡们消息挺灵通,虽然瞒着也都知道了。来的人真不少,有些外村的也赶来参加了;大屋子里挤不下,连院里都站满了人,可热闹啦。牛小水几个快活得蹦蹦跳跳的跑来,他们找了一对过年用的红纱灯,点得亮亮的,在大屋子里挂了起来。红光照着墙上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像,照着满屋子喜气洋洋的人们,也照着一对笑迷迷的新夫妇。缴获来的话匣子,唱着“洋人大笑”,叽哩呷啦的乱笑一气,逗得大伙儿全笑开了。

秀女儿她们跑进来,把自个儿做的两朵红花,给大水、小梅别在胸前,硬拉他俩坐在一条板凳上。马胆小和王圈儿把两大篮花生、枣儿倒在桌子上。小小子提着一把大茶壶,兴头头的进来,给大家倒上水。婚礼就开始举行了。躬。大水、小梅又站在前面,给两位人民领袖的像鞠躬;接着又给介绍人和来宾鞠躬。谷子春直着脖子喊:“新郎新娘——相对一鞠躬!”大水老老实实的转过身来,站得笔直,准备给小梅鞠躬;小梅一扭脸,瞧见大水规规矩矩的对她站着,忍不住噗哧一笑,转身就跑。满屋子人都笑起来,喊着:“不行不行!得鞠一个大躬!”妇女们推小梅到前面,小梅慌慌张张的鞠了一躬,大水也忙着还礼。

大伙儿坐好,该证婚人讲话了。黑老蔡又是证婚人,又是介绍人;他笑迷迷的站起来,眼光向全体扫了一下,说:“同志们,今天大水、小梅两位同志结婚,很值得我们庆贺。他俩一块儿参加革命,又一块儿从残酷的斗争里锻炼出来,都成了很好的革命战士,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过去,在旧社会,他俩的婚姻不能自主,受了许多痛苦;现在,在抗日民主政府下面,他两个老战友,结成了新夫妇,以后的生活一定很美满幸福!可是,敌人还没有打倒,艰苦的斗争还在前面;希望他们俩,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更努力的工作,互相帮助,互相批评,不断的进步!最后……”他看着大水和小梅,开玩笑的眨眨眼睛,说:“希望你俩明年生个胖娃娃,给革命添个后代!”说得大家都笑了。

接着是来宾讲话。申家庄的李二叔笑呵呵的捧着四个红纸包儿,走到前面,把纸包儿放在桌子上。他一把抹下毡帽头,露出发亮的光脑瓜儿,很滑稽的鞠了一个躬,说:“今儿大水小梅俩结婚,哪一个老百姓的心眼儿里,都欢喜得不成!大伙儿想凑份子给他们送席、送幛子,公家都不叫送;没办法,只好凑了四样小玩艺儿,表表咱们的心意,大伙儿还琢磨了四句话——”

说到这儿,李二叔得意的举起一个红纸包儿,高声念:“大水、小梅两朵花——这是一包花生!”又举起第二个红纸包:“一心工作为了咱——这是一包点心!”大家听着笑起来。他又举起第三个包儿,念:“打败鬼子早安乐——你们猜这是什么?——是枣儿!”末了,他高高的举起第四个包儿,扯着嗓子更高声的念:“最后胜利笑哈哈——哈哈……这是梨儿!”听得谁都笑哈哈了,一齐拍手叫好。

谷子春又高声的喊:“新郎新娘——报告恋爱经过!”这就更热闹了。人们乱哄哄的。牛大水先给拉了起来,站在前面。他穿了一身灰布的新制服,头上戴着新军帽,一朵红花别在胸前。他满面红光,笑呵呵的说:“这可叫我说什么呀?我跟她没个什么恋爱经过!”大伙儿嚷:“不说不行!”大水说:“可当真没有嘛!”有人问:“你说说,你们俩亲过嘴儿没有?”大水满脸是笑,可又皱着眉头说:“这话可太不象问题啦!我两个一块儿工作这么些年,真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别说亲嘴,就连个手也没有拉过呀!”

小水躲在人背后,喊着问:“你想拉了没有?”大水笑嘻嘻的坦白说:“想是想来着;我心眼儿里早就爱上她啦!”他连忙抓下军帽,鞠了个躬,逃下去了。

同志们大笑,说:“该小梅说啦!”小梅早把脸儿藏在秀女儿的身后面,躲着不出来。女同志们都拉她。小梅推脱不过,就拢了拢头发站起来。她穿着日常的袄儿,外面罩一件干干净净的蓝布褂儿,大襟上也别着红花。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红着脸儿说:“他心里爱我,我……这事儿也不知在心里过过多少回啦!”说完,就搂着陈大姐说:“我可真没说的啦!”

一阵笑声里,谷子春又喊:“第八项——新郎新娘握手!”男同志们拥着大水,女同志们拥着小梅,两边走拢来。大水的胳膊给好几个人抓着伸出来。小梅扭着脸儿,臊得不行,同志们把她的胳膊拾起来。两个红红的脸儿笑得象云彩一样,两只热得出汗的手儿就握在一起啦。同志们鼓掌大笑,把他俩拥进新房里去。

新房里也挂了个八角红灯。同志们热热闹闹的耍笑了一阵。县上的同志赶着回去了,区长他们随手把新房的门儿带上,也都歇息了。剩下大水、小梅两个。小梅坐在炕沿上,笑迷迷的低着头儿。大水轻轻的插上门,回过身来,一时不知道怎么着才好。

灯光红映映的照着,小梅抬起头来,脸上显得很光采,眼睛跟两洼水儿似的望着大水说:“你累不了坐下歇歇吧!”大水坐在小梅旁边的一个凳子上,笑嘻嘻的,不转眼儿看着小梅。小梅抿着嘴儿笑,羞红的脸上显出两个酒窝儿。她不好意思的问:“你看什么了还没有见过我呀?”大水说:“我想着你从前到姐姐家来,还梳着个辫子呢,看见个生人,连头也不敢抬。后来受训的时候,发不上言就哭,咱们俩在班上,可真是一对傻蛋儿,我一想起来就好笑!”小梅说:“咱两个实葫芦,真是一根藤儿!……你还记得你撅烟袋杆儿不?”两个人对看着笑了起来。

说了一阵闲话,红灯慢慢儿暗下去了。他俩就上炕歇息。小梅抚摸着大水满身的伤痕,眼泪突然涌出来,滴在大水的胳膊弯儿上;她轻声轻语的说:“大水啊!那天晚上你在被窝里卷着抬进来,你给敌人拾掇成了什么样儿!真把我心痛得不行啊!”她脸儿贴着大水的脖子说:“你真坚决!真是好样儿的!你是火炼过的真金啊!”大水激动得声音发抖说:“你和同志们疼我,疼得真没处疼啦!要没你们耐心的照护,我出来也活不了!”小梅说:“革命真是个大家庭;你看谁对谁都跟亲人一样!”

大水想起了老爹,忍不住掉泪说:“唉,我爹要活着,瞧见咱们俩结婚,不定多乐呢!头一回你姐姐来说亲,要成功了,该多好啊!”小梅说:“那时候我才愿意呢,可怎么由得了自己呀!”大水亲着小梅说:“要不是参加革命,咱们俩怎么也到不了一块儿!”

灯熄了。他两个紧紧的抱着,心里象有块糖儿在慢慢的化;很久很久的,还唧唧哝哝说着话儿。

牛大水杨小梅结婚的消息,传到镇上张金龙耳朵里了。张金龙咬牙切齿的对郭三麻子说:“他妈的!牛大水这个坏种,我早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眼儿!我那会儿要一刀杀了他,该多痛快呀!”三麻子冷笑说:“你也别生气,我看你早就当上王八了!”张金龙狠狠的说:“咱们瞧吧,早晚得叫他俩死在我手里!”

有人来找张金龙,说:“大队长请你马上过去。”张金龙来到天主堂,在大岗楼后面的洋房里,见到何世雄。龟板司令刚走。何世雄把日本人的计划跟张金龙谈了,又说最近张荫梧那边也有信来,要组织“国民党先遣军”,打进“匪区”,建立下层组织,暗杀干部,准备“收复失地”。何世雄脸上的横肉一动,笑着说:“日本人很信任我们,干这差事,每一个人一天就有一万块钱的活动费,张荫梧那边的还不在内。你好好儿干吧!”说着,掏出一叠联合票,叫他先拿去花。这可正对张金龙的心眼儿;他拍着胸脯说:“这事交给我没错儿!往后你瞧吧!”何世雄给他拨了几个人,又发了武器,指示了办法;张金龙带着人,就出发了。

五月的一天,小梅到区上发动作劳军鞋,只两天工夫,就收到一百多双。这天傍晚,她准备回县开会,把先收的鞋捆扎好,自己背了一捆;剩下两捆,牛大水刚好有空,和通讯员王圈儿两个背着,送她回去。

起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月亮。稀朗朗的星星照着,野地里刚辨清个道儿。他们一边走,一边谈着话,忽然牛大水低声说:“别言声儿!看坟堆后面!那个人影儿干什么的?”小梅悄悄问:“在哪儿?”大水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那边叭叭的响了两枪,子弹直朝这边飞来;小梅觉得胳膊一麻,哎哟一声,闪了一个踉跄。大水忙说:“快爬下!”那边又响枪,子弹从头上飞过去。气得王圈儿嘟嚷着骂:“哪儿来的坏种呀!妈的,打他王八羔子!”就跟着大水还枪打。

他们坚持了一阵,区小队听见枪声,急忙跑来,坟堆后面那两个黑影儿窜着逃了。大水、王圈儿忙看小梅,血从她袖口里流了出来。小梅咬着牙说:“不碍不碍!打在胳膊上了。”小队搜索了一会,没找着人。大水扶着小梅,一伙人就回来,猜想准是汉奸特务打的黑枪。幸亏小梅没伤着骨头,当天晚上就送卫生所医治去了。

隔了不久,又发生一件事。

区小队队员小小子没钱买烟卷儿,他偷了老百姓一只鸡,拿到集上去卖;给高屯儿发现了。高屯儿一时起火,打了他一巴掌,逼着他送回鸡,还给老百姓道了歉。小小子气不过,又不敢说什么;过了几天,就装病回家。他想弄几个钱,借了个小船到淀里去罩鱼。

这天雾很大,四下里白茫茫的。他把网儿撤了出去,正往怀里收,听到有人喊:“小小子,你怎么在这儿治鱼呢?”小小子抬头一看,瞧见张金龙和一个不认得的人坐了一条小船儿,从苇塘里出来。小小子心里很着慌,可又不敢走,只好硬着头皮说:“嗨,手边挺紧,想捞摸两个钱儿花。”

张金龙的船儿靠拢来,和他扯闲话,盘问他为什么不在小队上,要回家来治鱼。小小子不敢隐瞒,只好照实说了。张金龙看看他的鱼篓子,笑着说:“你忙活一天,能弄多少鱼呀?别瞎费劲儿啦!来来来,我送你几个零花钱!”小小子不敢不接。张金龙说:“咱哥儿俩不分你我,拿上花吧!”小小子想问他这会几干什么勾当,又不敢问。张金龙给了钱,他们划着船儿走了。

一连三天,小小子不敢出门。这天晚上,张金龙带了个人,突然来找小小子。小小子知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儿,可又不能不接待他。张金龙跟他说了几句家常话,就悄悄儿告诉他说,八路军长不了,日本兵和警备队快要来“扫荡”了,还要在这村修岗楼,杀抗日干部和区小队的队员。小小子信以为真,害怕的说:“那怎么办?”张金龙笑着说:“你别害怕!旁人逃不了,你不碍;只要你常跟我联系着点儿,我给你保上险!”他给小小子留下几盒烟,就走了。

第二天晚上,张金龙又来了,说:“小小子,你别受这个穷罪啦!咱们组织上一拨人,劫个道儿,干个什么的;还可以瞅空子打干部,扩充些枪,在日本人那儿得功领赏。你说好不好?”小小子说:“我……我琢磨琢磨吧。”临走,张金龙说:“老弟,不是我同你的交情,说不到这儿。你想想吧,这里面的好处可多呢。可是有一桩,你要暴露了我,你一家子大大小小别想活!”他走了以后,小小子盘算来,盘算去,又不敢干,又不敢暴露。

第四次张金龙找小小子,问,“你决定了没有?去不去?”小小子跟他沾染上了,没办法,只好说:“你们先组织吧,差不多了我就去。”张金龙可攒住不撒手、叼住不松嘴了;他立时给小小子任务,叫他发展人。小小子答应慢慢儿找目标。过了两天,张金龙又来找小小子。他刚喝了酒,两只眼睛都喝红了。他问小小子:“你发展的人怎么样了?”小小子说:“我还没找到对眼儿的呢,怕说不好,坏了事儿!”张金龙瞪着眼睛说:“你真不中用!哼,看你就不是个人种子!算了算了,你以后再找吧,咱们明天就要动手了!”小小子胆怯的问:“咱们怎么弄呢?”张金龙脸儿拉得更长了,那一股杀气很森人,他压低一条眉毛,凶狠狠的说:“嘿!这一回咱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要砸他区公所,打死高屯儿,活捉牛大水,把那些王八蛋们一网打尽;……小小子,明晚上你一块儿去,咱们拾掇他个痛快!”

小小子听得心惊肉跳,装着没事儿似的说:“嗳呀,我的枪也没带回来,空着手儿也能去呀?”张金龙说:“来,给你两颗手榴弹!”他随手掏出两个日本造的手榴弹,给了小小子。小小子问:“怎么个干法呢?咱们的人都有些谁?”张金龙酒醉心不’醉,狡猾的说:“旁的你不用管,只等明天夜里,看三星正南了,你就在黄花村村东,水坑边的大柳树底下等着,到时候就会有人来叫你。他和你拍三声巴掌为号,你就跟着他来集合。”又说:“小小子,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你要好好儿干,事情成了,自有你的好处;你要坏了我的事儿,可别怨我手黑!”说着,丢下几张票子,匆匆忙忙的去了。

小小子一夜没睡着,心里上上下下,堵着一块疙瘩儿;早起饭也没吃,只是躺在炕上,脑瓜儿直发烧。晌午,大水、高屯儿来看他,手里拿着挂面、鸡子儿。大水瞧见小小子脸上颜色很不好看,挺关心的问:“小小子,你的病好了没有?我看你这几天瘦多啦!”高屯儿一把抓住小小子的手,难过的说:“唉,小小子,我这个人就是炮仗脾气,一时火儿上来了,由不得自己,过后又吃后悔药!大水他们批评我,我承认我打你不对,你可别放在心上!”

小小子听了,眼泪直流,说:“队长,你别那么说了,都是我不好,我心里知道……我……我实在对不起你们啊!”小小子心里有病,说到这儿,喉咙里哽得说不下去,更恸的哭起来了。哭得大水、高屯儿心里怪难受,忙安慰他说:“谁也有缺点,只要改过来就好啦。你好好儿养病,等身体养结实了,再去工作。”又说:“你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咱们一定想办法帮助。同志们挺关心你,都想来看你呢!”小小子说没困难。他俩又安慰一阵,就站起来说:“今晚上还要开会,过两天再来看你吧。”又叮咛了几句,他俩就走出去了。

小小子心里热辣辣的,想想这些好人,眼看着就要遭毒手了,他们可还蒙在鼓里呢,怎么能不说给他们呀?他一时血往上涌,什么也顾不得了,猛的从炕上跳下,光着脚儿追到大门口,拉他们回来。大水、高屯儿很奇怪,问他是什么事。他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哭着把什么事儿都说了。

大水、高屯儿回到区上,和焦区长暗暗商量。开头他们想叫小小子跟着那个特务去集合,咱们的人远远的瞄着,只要知道他们集合的地点,就可以去抓。可是怕他们一集合就动作,来不及包围;又怕跟着的时候给特务发觉。最后就决定先抓住那个特务,再盘问集合的地点。

小小子偷偷的到区公所来了。大水、高屯儿把计划告诉他,他吓得发抖,不敢去。他们劝了一阵,又给想了个办法,小小子才勉强答应了。

三星正南的时候,区小队早准备好,等着信儿。小小子在坑边柳树底下蹲着。一会儿,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来了,轻轻拍了三下巴掌。小小子站起来,也拍了三下。那人提着盒子枪走过来,问:“你是小小子?”小小子说:“是。往哪儿去呀?”那人说:“你跟我走吧。”

大水、高屯儿猛的跳出来,用枪指着他两个,说:“别嚷!嚷就打死你们!快放下枪!”那个特务说:“好,给你枪!”他把胳膊一甩,朝这边打了一枪,转身就跑。

大水、高屯儿跟屁股就追;眼看着那特务往麦子地奔,快要抓不住了,急得他俩忙开枪。那家伙中了三枪,死在麦地边上了。

大水、高屯儿和区小队到处搜索,可是张金龙那一伙政治土匪,听到枪声,早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