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星芒射紫微,烽烟遥傍五云飞。

剖心未见悬丹阙,溅血何曾上御衣。

战士投戈夸效顺,朝臣劝进说知几。

可怜圣祖艰难业,痛哭郊原掩泪归。

 

一个忠臣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尝。

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

贼出示:凡在京大小官员,俱于二十一日一概报名汇察。不愿仕者,听回原籍,愿仕者照前擢用。如抗违不出,罪加大辟;藏匿之家,一并连坐。令长班内外搜寻,不许人家容匿。各官时有投寺祝髪者,有焚缢投井者,有畏缩不出者。

二十三日,百官早朝,仍囚服贼种立午门外,傍晚不见发落。司礼太监王德化从内哭出,见兵院部等官数十馀员,青衣待罪,叱之曰:「汝辈误国至此,今不急殡先帝,乃拥戴新主耶?」众答曰:「与我何干?自有主之者。」德化愤极,□□大哭,各官大被殴打,眉髪皆竖。诸臣良心发见,因汗颜举哀,中书吕兆龙、庶吉士周钟、魏学濂等大哭。众官齐哭,声振中外。□□繇东华门入朝,见毕,请殡先帝。见一青衣小帽人持一朱批出,云:「帝礼葬,王礼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礼。」众官又求并以帝礼祭。少顷,青衣传语云「准行了」。

殿上唱名,首呼魏藻德,三呼不应,即命速拏。少顷以绳繋至,命送刑官拷打。众官人物丰伟及知名者七十三人,命赴吏政府过堂听用,其馀发牛丞相府逐名听点。文武约三四千人,匍伏中庭,丞相席地而坐,见百官大笑,将缙绅乱点,有呼名不到者,以军法治之。有投门下晚生帖者,即送吏政府受职,其馀一官著二兵弓刀押出。官犯就缚者,即押飞奔,稍迟,以刀背乱砍。宿刘府营房内,达旦囚服齐集,逐一唱名,又将百官分散,戈、李两将军严刑拷打,追赃充饷,大者数万,小则数千。刑有炮烙,有脑箍者,有夹棍,有火尺,大抵夹者居多。如本身不到,即拶家属立追。惨刑之下,不惟无幸免,且无完肤矣。有宰辅哀告愿效犬马者,有御史叩首兵卒之前者,败名辱国,种种不可尽述。

二十一日,李襄城解进,愿触金阶死。苦诤三大事:一祖宗陵寝不可发掘;一先帝须葬以皇礼;太子、诸王不可杀戮。贼悉从之,诈言襄城可用,着两兵押去。

是时死难诸臣,自十九日至二十二日止:

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倪元璐,号鸿宝,浙江上虞人,壬戌进士。十九日旦,贼甫登城,即沐浴冠带,服绛衣,北向拜阙,南向辞母,乃索酒对关神三浮大白,不使家人知。题案诫其子曰:「设皇上不得殡者,弃吾尸于沟,慎勿我殓。」时有劝其效文天祥者,公叱之,遂于中堂南向坐,自缢死。三日后,贼复入视,尸颜色如生,惊愕而去,署其寓曰「忠义之门」。贼更欲授其子倪会覃以伪职,会覃引刀欲自刭,见者夺免,贼亦舍去。殉难二十馀人,公最先。

东阁兼工部尚书范景文,号质公,北直吴桥人,癸丑进士。投井死。

左春坊左中允刘理顺,号淇六,河南杞县人,甲戌进士。贼差令箭传觅,闭门不应。具酒题诗,妻妾合门殉节。少顷,贼兵持令箭至,数十人踵其门曰:「此吾河南杞县乡绅也,居乡极善,里人无不沐其德者。奉李公子将令,正来护卫,以报厚德,不料早已全家尽节矣。」方下马罗拜,痛哭而去。

戎政尚书王家彦,号尊五,福建莆田人,壬戌进士,堕城暴亡。

左都御史李邦华,号懋明,江西吉水人,甲辰进士,死。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号四明,浙江馀姚人,己未进士。十八日,见贼逼城,即以死自誓。贼既入,问其从曰:「倪爷安在?」从者侦之,还报曰自尽矣。公绐之曰:「若等候于此,吾即往视倪爷。」乃入,若往衣冠者。既久不出,视之则自缢死矣。公与倪公毕命时,外庭犹未知大行之变,二公知之素,故殉难并早云。

掌司经局事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马世奇,号素修,南直无锡人,辛未进士。三月十六日,公同周巢轩侍班,见襄城伯匹马入殿来朝,汗沾湿,衣带披佚。内侍以非时止之,伯曰:「此时君臣多见一刻,亦一刻事。」诸臣惶惧问故,曰:「守城军皆疲傲,不用命矣!鞭一人起,则一人复卧,奈何?」上独召入,命内侍皆上城。内侍哗曰:「诸文武所为何事?用我辈,我辈不辞。可恨无耻犬马辈某某去内操,弛武备,今衣甲弓箭一无所有,何用?何用?」彼内中近贵者数人曰:「我辈月食皇家米五十石,为国尽死,亦宜矣。」乃请命行,曰即依前西奴入寇时,派定地方各去。

十九日早,公方起沐浴,忽有数人至,口索驴马。其仆告以无有,即持刀索物,尽简其囊中,果无有,乃去。始知城不守矣。公乃掩门自尽,其仆破门救之,公复苏,二妾朱氏、李氏皆已缢死。仆曰:「太夫人在,未可以死。顷出访万岁,已南幸矣。主可图走。」公不应。俄而大臣数人、锦衣卫数人、新贵数人来云:「今当如何?」公曰:「二百八十年来,不幸遇此大变。国家养士之报,尽于今日。」彼大臣曰:「我辈有责且偷生,君无责,且官非要地,宜不死。」新贵人或称门人,或称晚生,劝公缓死。公曰:「君辈乃作是言也,各从己志则已耳。」诸人面赤,乃告退。

公命仆市三棺,以二殡其二妾,指其一棺谓仆曰:「以此盛我。」简朝衣品服冠带于庭,引火焚之,北向望阙而拜曰:「臣未能报国,如何?如何?」诸仆皆恸。继又某某同长班过劝曰:「已有示,明日报单,后日入朝。愿仕者用,愿归者听。」公谓长班曰:「我自分必死,汝可去。」诸人乃曰:「公即万分忠节,闻皇上已遁,何不逸去?」公曰:「我皇上若出,则为辱社稷之主。以我意料,皇上明圣,必死社稷矣。」因呼:「皇上!皇上!」痛哭仆地。诸人无颜亦去。

其仆扶之起坐,乃以司经局印与仆曰:「万岁若在,可即持此印赴行在。万岁若崩,即以此印投吏部堂上去。太夫人生我不能养,汝辈归可语小主、次主,须缓曲而后言之。我既不能尽忠,又不得尽孝,罪罔极也!」因遥拜太夫人。时有郡人不欲显为叛逆者,祝髪而冠裳见公曰:「何不亦祝髪?」公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死则辱身,依回而死,亦辱身。死则无辱也。」其人辞出。公乃端坐椅上,裂帛自尽。公死后一日,其仆往投牒报死,见执政者,皆平日仕我皇家之人。叹息而谓其仆曰:「如尔主之才望,正思荐之大用,何竟死也?」其仆亦知笑诋之。及见陈、方诸公俱枷锁而行,呼其仆曰:「悔不听尔主之言,以致于此。」因泣下。仆不忍见,掩面归邸中。

【发布者注:本段据别本补】夫今日不死,诸臣必谓其时不知先皇帝已死,固将存其身以有为。公则未知先皇帝之崩,已励天下以主辱臣死之义矣。且及今尚有疑先皇帝虽至圣,而命内臣守城一事,则圣德之微累。岂知其时文武不守,兵卫不守,不得已而近侍请守之。开门应贼之说,实未尝有也。后日不无以此诬先皇帝者,我辈宜夺其笔而破之。又有谓先皇帝诚宜出幸,不宜轻生者。夫先皇帝欲比灵斯尧舜,岂肯效晋、宋诸君者?先皇帝以其死激天下义愤之心,先皇帝以其死守祖宗二百八十年全盛之基业,夫今日时势必宜为汉之光武,而不同宋之高宗也,明矣?此则先皇帝在天之灵也!予闻公之说,而识社稷臣之义,愿天下知之。夫公忠则纯忠,而公且以为忠之道未尽;孝则纯孝,而公且以为孝之道未尽;未尝有意感劝夫室家,而感劝室家之道则已尽矣。呜呼!至矣!

大理寺卿淩义渠,号茗柯,浙江乌程人,乙丑进士,夫妇同缢死。

大常寺少卿吴麟徵,号磊斋,浙江海盐人,壬戌进士,死。

大仆寺丞申佳胤

御史陈纯德死

御史陈良谟

左春坊掌坊事左庶子兼侍读周凤翔,号巢轩,浙江山阴人,戊辰进士。十九日闻变,将就缳,为亲属劝止,且环守不得间。至廿一日,沐浴衣冠拜阙,自缢死。遗书诀父曰:「君辱臣死,君死,臣焉可独生!况男复身居讲职,忝列待从乎?忠孝不能两全,矢以来生再图奉养尔。」

户科都给事吴甘来,号和受,江西新昌人,戊辰进士,死。

吏部考功员外许直,号若鲁,南直如皋人,甲戌进士,亦闻信死。

兵部武库司郎中成德,号潜民,顺天怀柔籍,山西霍州人,辛未进士。见贼兵临城,即书约马世奇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年兄忠孝夙禀,谅有同心。」及闻变,作祭文一首,设鸡酒哭奠先帝,触死柩前,合门俱死。

兵部皇城巡视车驾司主事金铉,号一箴,留府前卫籍,南直武进人,戊辰进士。临难跃入御河死,铉八十老母亦投井死。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其子进士章明,同死。

翰林院简讨汪伟,号长源,应天江宁县籍,徽州休宁人,戊辰进士。偕夫人耿氏呼酒饮毕,遂索笔大书于庭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妻同死,节义成双。」爰就缢,伟悬右,夫人悬左。少顷,夫人曰:「我辈虽造次颠沛,不可失尊卑礼。」乃解绳重繋,正左右之序而死。人称一时双烈。

河南道御史王章,号云屺,南直武进人,戊辰进士。分门坐守,昼夜巡察防御,见贼大队逼彰义门,知势不可支,急督兵赴战。外城已破,随即紧守平子门。十九日喧传驾崩,军民乱窜。公乃奋臂大呼,连击二礮,伤贼甚多。贼攻愈急,城陷被执。贼令降官劝说云:「王御史若早降,自当重用。」公痛哭曰:「你这无父无君贼子,不知报国,反说我降!」骂不绝口。贼兵持刀砍其膝,公仍坐地大骂。贼大怒,登时乱砍,殒命城上。新主中兴,赠兵部尚书,諡忠烈。按:甲申之变,文武死难最烈,被害最惨者,惟王公一人。正是:

丹心似石今何在?惟有忠魂遍九州。

顺天府推官刘有澜,被拘自缢。

有一人投演象所井死,数日无人寻觅,不知姓名。

勋戚惠安伯张庆臻,河南永城人,合宅焚死。

驸马都督巩永固,顺天大兴人,合宅自焚。

宣城伯魏时春,投井死。

新乐侯刘文炳,弟右都督刘文耀,叔都督刘继祖,北直任丘籍,南直海州人,全家自尽。

巡抚大同赞理军务都察院右佥督御史卫景琼瑗,号带黄,陕西韩城人,乙丑进士,骂贼被磔。

巡抚宣州赞理军务都察院右佥督御史朱之冯,号勉斋,顺天大兴籍,南直徐州人,乙丑进士,骂贼被磔。

山西巡抚蔡懋德,战殁于阵。

【发布者注:诗词据别本补】

●有哀殉难诸忠臣诗二首:

上帝深宫闭九阍,晚虹斜日塞天昏。

英才尽作龙蛇蛰,遍地都成虎豹村。

才许誓心安玉垒,已伤殒首向金门。

贤豪虽没精灵在,地逈难招自古魂。

寒空此夜落文星,星落文留万古名。

已觉地灵因昂降,直疑天意弃苍生。

魂归绝地为才鬼,国有遗编续正声。

惆怅月中千岁鹤,夜来犹为唳华亭。

●草莽孤臣吊越郡三忠赋

岁侵侵兮时仲夏,悼灵均兮效骚雅。

逢辰缺兮心偃蹇,苦邅廻兮泪复下。

帝监在兮诵有明,贞皇轨兮登迈驾。

播昌烈兮粹志清,菲饮食兮知穑稼。

期有道兮万年长,运阳九兮祚不假。

愤眊浊兮啸鸱鴞,恨伴食兮羞宗社。

两仪黯兮耀不灵,江河塞兮路无罅。

乔岳倾兮势土崩,军民丧兮弃原野。

重华逝兮泣苍梧,正节求兮有谁者?

比干剖兮箕子囚,为捐躯兮报君也。

忠之烈兮义之尽,名之高兮并之寡。

志馥馥兮久弥章,庙迟迟兮应昭假。

气凭虚兮御玉虬,驾云骖兮奠金荦。

誉三仁兮有仲尼,告巫咸兮再申写。

●吊四忠诗 蒋模

常郡昔号忠义城,旧有忠义祠,今四忠媲美,不愧前贤。有欲为王忠烈公建祠于金牛镇者,或曰:「一祠独建于乡镇,似属本宅家庙,何如公建四忠祠于郡城?」足见仁郡人心之公。惜未有议及此者。不识梁溪诸君子以此议为何如?因录吊四忠诗于左:

吊刘劬思侍御死节 讳熙祚,武进人

绣斧巡湘旧有名,忽提孤剑出方城。

荆南血溅痕犹在,斗北魂升望已深。

讨贼朝图黄石略,勤王夜战楚江程。

可怜身死家犹远,汉水潺潺尽哭声。

吊金伯玉驾部 讳铉,武进人

少负淩烟万丈才,怜君怀抱未曾开。

请缨欲继终军志,沉水空罹屈子悲。

唾贼声声皆是血,酬君念念总成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吊马素修宫坊 讳世奇,无锡人

春残夜静陨文星,报主投缳万古名。

不羡绛帷多弟子,当因铜柱识先生。

家藏遗史传当代,国有忠臣续正声。

更喜闺人先殉难,双淩浩气绕铭旌。

吊王芳洲侍御 讳章,武进人

大厦难凭一木持,靡他自许独登陴。

鼓沉夕照神逾劲,旄落晨星志不移。

血溅山陵酬祖泽,魂依宫树答君知。

生来佩尽九熊教,白刃锋头鍊孝思。

贼先用奸计,磔一降兵于碁盘街,诈称贼兵奸淫妇女者。榜示众军,如有掳掠奸淫者,照此施刑。愚民初皆信而喜之。顺天府学生员李名世,贼兵奸其女,李赴禀刘贼将,贼将捆贼,并生员与女,做势威吓。女子不敢招认,贼将遂喝令贼校将生员分尸,以警后来之妄告者。正是:

家辱身亡寃不散,也随帝后诉苍天。

嗣是,贼兵愈无忌惮,绅缙之家每受其淫辱而不敢言。

贼初入城,百姓犹未大慌,凡无耻秀才,都想希图富贵,至此始恨入骨髓矣。贼兵不过四五万,兼以童稚插伍,东朝而出,西暮而入,扬寡为众,虚张贼势,屯于民房。遍城男妇皆为贼烧锅秣马,勒索酒饭供馈,如稍迟,即以刀背乱打。一更时分,驻本家者,捆打拷索银两饰服,奸淫妻女婢妾;或沿瓦窃入邻家,被其辱者,忍羞不言。贼兵或三五成羣,七八成队,沿门搜察,甲去乙来,殊无已时。每获一妇女即扛拥城上,轮次奸淫,有不胜其淫辱而即气绝者,有遇贼将过而抛掷城外者。安福衚同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馀人,号惨之声,昼夜不绝。正是:

豺狼撩乱入皇都,一时天地如崩瓦。

死难诸臣家眷,贼兵绝不敢犯,其他妻妾亦或有不能免者。公侯驸马之家,杀掠尤甚。

诸宫嫔有欲逃窜而出者,皆为闯贼拦入。有魏宫人前后奔跑大叫曰:「贼入大内,必净宫,奴辈必遭毒手!汝等若有志气,当早寻道路,免致受辱!」哭叫数番,遂跃入内河死。顷刻间,诸宫嫔同跳入河内死者四五十人。闯贼同诸贼将二十馀人入宫,集诸宫女美者,每贼首分淂三十人。宫女费氏,年甫及笄,忙迫投并,井枯水浅。贼至,闻井中𧾱𧾱有声,窥之乃一女子也,因共救出之。众贼将见其姿容姣好,互相争夺。女遂心生一计,泣谓众贼曰:「我乃长公主,若辈不淂乱动,必报知汝主,凭汝主发落方可。」女意欲借此机会,异图闯贼也。闯贼审寔,知非公主,遂以赏罗贼将。罗携出,女绐之曰:「妾年尚幼,寔出天潢之胤,万难苟合,望将军怜而宥妾。择日成礼,惟将军所命。」贼将不胜欣喜,不知女已暗藏利刀在身,俟贼酒醉,尽力直刺贼喉,随以刀自断其喉,遂俱死筵前。闯贼悯其贞烈,令人葬之。

长班吴奎妻张氏,德色兼备。家虽贫,屋宇甚精洁。贼兵数人至其家,瞥见张氏,遂欲驻下。张氏知欲逼己,随往宅后赴水,伏池中浅处。见贼之去,张氏复出,往寻其夫,中途相遇,言以前事,忽被贼大队冲散。张氏复归,又为一贼所据矣。夜乃强淫之,贼睡去。少顷外有叩门声,张氏知其夫妇归,乃潜起开门,二人以刀刺贼死,取其财物而迯。至前遇一井,张氏泣谓夫曰:「吾闻烈女不事二夫,昨之偷生不死者,虑君饥寒失所耳。今既获一面,又淂财物,死亦甘心矣。」言讫遂欲投井,奎力阻之。张氏泣曰:「君即不罪妾,妾何面目偷生于世乎?」竟投井而死。

彰义门破,传闻驾崩。魏学濂托言欲谋辅立太子,摇摇不决。家人跪禀:「老爷不必踌躇,只思老老爷当日如何死难,大相公因何早殁便是了。」学濂父即魏大中也。大中死于魏忠贤之手,其长子学洢又因哭父而亡,诚忠臣孝子之门也。故其家人云云。濂曰:「汝欲我死耶?」家人曰:「焉敢如此,但恐碍老老爷百世芳名耳。」濂曰:「汝且退,容我思之。」少顷,举手拍案曰:「今大势已定,我何自苦也?」家人屡谏不听,遂自缢。外传学濂已死。

城破后,象房桥羣象一日齐皆哀鸣,泪下如注。

目樵道人曰:夫人臣委身事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君存与存,君亡与亡。此乾坤大义,非可以官之大小,职之烦简,并在朝、在差、在籍、南北作分别观也。但古今忠义,原有二种死者为经,亦有采薇行歌,遁迹方外,以终其身;或放浪形骸,不书年号,但书甲子;或以铁如意恸哭招魂,君子未尝不哀之。我朝革除之难,方铁诸公死为最烈,如葛衣翁、河西佣、补锅匠、雪庵和尚,并题诗峨眉亭,皆得以其孤芳至性动后人之凭吊,忾叹于残编断简中。我国家不幸罹此凶毒,崇庙震惊,至尊以身死社稷,臣子殉难者仅寥寥二十馀人。君臣之义,无所迯于天地之间,而得以国恩之浅深言哉?靖难诏至,有教授同诸生十二人曰:「此『明伦堂』三字何为者?」相抱而哭,俱触柱死。东湖樵夫闻诏,亦赴水死。嗟夫!伊何人与?伊何人与?君子不能不三恸云。如吴县许玉重先生者,真可与靖难之教授、诸生辈并传不朽矣!

●特录吴县文学许玉重先生死节始末

话说文学吴县许琰,住在长州县望亭杨树园村。于四月二十七日入城,闻京师破陷,呼天痛哭曰:「我命当尽,岂忍恋乡苟活!」即挈妻孥寓西城季弟玉瑛家,誓以死报君。至五月初,知先帝遭变既确,大恸求死。题诗曰:

正想捐躯报圣君,岂期灵日坠妖氛。

忠魂誓向天门哭,立乞神兵扫贼羣。

初十日夜,解带自缢,家人力救淂醒。十一日辰时,密往福济观暗室投缳,遇陆道士知觉,复救活。随往胥江中深水处,惊动潞藩,命李内相叫水哨兵捞起,至丁钺武家,钺武留至堂内。时欲奔外赴河,将「崇祯圣上」四字遍身写满,宛转哀号。四邻进观,无不流涕。钺武伴宿二日,三于十三日晚往报乃弟,哭劝方归。

投水后体受重伤,不能复出。及哀诏到,家人恐其有变,不复与闻。适一友于二十六日早过候,言哀诏到久,先生闻之,一恸几危,遂绝粒。家人慰解,许曰:「圣天子如肯修此惨亡,我何忍下咽?」二十八日饿极作呕,无力举笔,口授一诗:

平生磨砺竟成空,国破家亡直眼中。

一个书生难杀贼,愿为厉鬼效微忠。

六月初一日,胃空呕尽,继之以血。亲友苦以汤粥劝进,乃扬目而呼曰:「汝欲我偷生耶?」竟嚼烂唇肤,永决不肯食。初二日,血尽喉肿,吐舌寸馀;初三日申时气绝。

先生平昔品行矜卓,未遑详述。据其十七岁时,母张氏病,割股,孝行素著亲党。附闻。

【发布者注:本段据别本补】待清居士赞曰:

乾坤倒易,冠裳灭裂。卓哉先生!砥竖气节。孝子忠臣,无忝名寔。生不得志,誓死杀贼。见者伤心,言之酸鼻。养士百年,报君一日。儒冠有人,穷酸气烈。高风悚息,䩄面耳热。天门可开,神鬼欲泣。日月争光,河岳并立。柱上烈血,匮中化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