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为了《汉英字典》工作繁重,中央社专栏的文章不得不少写了,大约每月一篇为准。文章总应随一时之感发,今日所感,停一些时下笔,便又不同了。《水浒传·自序》所谓“薄暮篱落之下,五更卧被之中,垂首捻带,睇目观物之际,皆有所遇”。明日文章,又是明日一刹那之事,相逢话到投机处,山自青青水自流,是我们强不得的。

昨晚观台大英语话剧,觉得英文口语水平线甚高,使我惊喜。自然这是因为平日训练有素,但是在台上讲外国话,这样成绩委实难得。偶尔听到两处英语轻读的毛病,to them on it本来二字应该作一字读,等于拼为一字,tothem,onit,而把后一音组轻读。所以them it不应该念得太清楚,如外国人说国语,“我们”之“们”念得太清楚,就给人以“生疏”之感。我所以说这话,不是挑摘细节,是因为英语轻读,与发音流利顺口,大有关系,而平常或为教师所忽略。不会轻读字字分明,是国人学英文的通病。教得不得其法,常使许多人视外国口语为“畏途”,这都是不明轻读的道理。在法文、德文无所谓,而在英文却是特别重要。譬如道路多石子,崎岖不好走,英国本国人早已踏平了。而我们又故意把石子搬回来铺在路上,自然又不好走了。法文发音口语的音调,是如明珠落玉盘,非常停匀而整齐,而高音必在最后句末。英文却不然,其高位快慢变异之程度极大。一字之中,重读一音组,轻读就可有两三四组,一句之中十几个字,重读的可有两三个,而轻读的可占六七成。所以轻读之重要及与英文顺口流利之关系,可想而知了。

轻读,就是国语所谓轻声,国语辞典以圆点(·)标出,如,“我们”注音是ㄨㄛ·ㄇㄣ[旧式汉语语音标注方法。],再说快时,“们”之元音失掉,只剩下一个ㄨㄛM。外国人说国语,学到能说ㄨㄛM,就是流利,“们”字念得太清楚,就生硬了。英文一样道理。而且轻读常含变音,这是因为我上面所谓“踏平”的关系,最平常的例,如I can go字can,因为轻读,变为轻声的ㄛㄣ。教师应该不应该教呢?还是叫学生字字念得清楚,把can字如重读读法?又如do you之do重读是长的(ㄨ)元音,说快变为短(ㄨ)音,再说快,元音失掉,变为d'you。我们教不教呢?还是叫学生do you两字分开念得清楚?叫学生字字清楚念出来,将来说说行不行,拿这种口语跟外国人讲行不行?所以我在新编的英语读本,时时刻刻注意这些连音、变音、轻读、连读,不厌其详。

其实轻读就是不清楚的音,是因为轻读快读自自然然之势所成。英文据国际音标只有两种轻读的模糊音:一是“我来了”之“了”轻读音,二是“不好的”之“的”轻读音。这不是太好的福音吗?且不妨说自己学习英文的秘诀。我在圣约翰大学预科用一年半功夫,真真把英文基础弄好了。凡遇一个新字,必定找字典,而把那字的重读音组抓住,分别是长是短,其余一概不管。

譬如,nation重读音组在na而其a是长音,须记得。以下tion可以不管,自然而然成模糊音。到了national重读音组仍在na但是a是短音,以下tional也可以听其自然。

又如“天主教”之Catholic及Catholicism只要记得各字重读(第一字在Ca,第二字在thol,都是短a或短o音),其余就应该变为模糊音(第一字thol应该模糊音才对,不应该读为或长或短的o音,第二字Ca变为模糊音,不应该念为或长或短的a音)。

又如Japan及Japanese两字最容易出毛病。第一字之Ja因为轻读,应该模糊,并常常省却a音成J'pan而pan却是极响亮的音。到了第二字,重读移到前头Jan,成为响亮的音,而pan必须变为模糊音,略如轻读的“喷”响。

我想这是教英文的福音,也是教好英文的不二法门。要是初学英文时,欠了教师的指导,基础打坏了,以后英语会话可真真视为畏途了。英文拼音太狡猾了,不像德文或西班牙文差不多已做到一字母一音,一音一个字母。但是英美人已将这崎岖不平之处踏平了,我们犯不上再撒石子于已踏平的路上,故意叫学生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