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隆冬看了电报,就皱了皱眉:“小公爵这孩子真没有用!伸手摸,你立刻动身吧。”

那位伸手摸先生本来替大粪王当秘书,后来派他到吃吃市的肥料制造厂做事。等肥香公司成立的时候,又把他凋到总公司。他是个棉成人,桃庄地方情形他也还熟悉。大粪王他们想做粮食买卖,本来决定好叫伸手摸去经理的。现在不过是早点派他到桃庄去罢了。

伸手摸带着几个帮手到了桃庄,就办了一件大事,他跟亮毛爵士订好了租地的合同。

于是亮毛爵士把一切事情都料理好,表演了一次鸭斗之后,就动身到帝都去。

临走的时候可接到了桃大人的一张账单:把爵士在桃家吃的酒菜、茶水、点心,都开出价钱来,还有爵士的打猎,玩鸭斗,也都算上了地租钱。

“爵爷大人,”桃大人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站在一旁禀告着,“小的是卑贱人,小的伺候了爵爷大人这么一回,请爵爷大人照价偿给小的吧。”

这位爵爷大人想要暂时记一记账,以后再还。可是个行,爵爷大人的田地已经租给了肥香公司,要是赖着不还账,桃大人怎么办呢?”

“爵爷大人,”桃大人还是毕恭毕敬垂着头,站在一旁禀告着,“小的是卑贱人,爵爷大人现在正有钱,请爵爷大人就偿给小的吧。”

亮毛爵土发了一通脾气,把账单一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走。可是他的马车已经被桃姐儿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运到鬼见愁那里去了。

他这就只好咬一咬牙,把这笔账付清。他动身的时候简直没剩下几个钱。

那位小公爵也窘得。他这次旅行,公司里本来给了他一笔出差费,他可花得太多了点儿,超过了公司里规定的费用。他在桃庄吃奶饼吃月过多,桃大人开来的账上——奶饼价钱比店里卖得要贵一倍。

还有更糟糕的哩,伸手摸告诉小公爵:“你这回拍给格隆冬的那份电报——那笔电报费公司里不能承认,要你自己负担。”

小公男是跟亮毛爵士同走的,这两位爵爷都有点没精打采。

桃大人非常舍不得,伺候他俩上了马车,还跪着吻了吻他们的脚:“上帝宠爱两位大人!小的永远遵照金鸭上帝的意旨,终身做两位大人的奴才,小的天天替两位大人祷告。”

桃姐儿心里也很难过,她老是问着:“两位大人什么时候再光临呢?”

“叔叔”,小公爵很感动,“老桃真是个好人哪。”

那个好人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叹一口气进屋子里去。

桃姐儿可对伸手摸瞟了一眼,很亲切地问他:“伸手摸先生,您为什么要住在旅馆里,不住到我们家里呢?您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哎,笑话!”伸手摸赶紧申辩,“住在旅馆里方便些。”

“伸手摸先生,您要不要看看我们的果园?我陪您去散散步?”

“下午我再来陪小姐散步,我现在有个约会。”于是他鞠一个躬,匆匆忙忙走了开去。

原来伸手摸先生事情多得很,他一天到晚跟几位工程师看地,商量建厂房,要运机器,还要管许多许多别的事,至于买棉花的问题呢——他可一回也没谈起过。

“难道他们不要买棉花了么?难道真跟公爵大人说的一样——向青凤国去买棉花了么?”

桃庄的那些农家可更加着急,他们天天到桃大人这里来打听。

那位西大叔试探地对桃大人说:“我们大家都在那里发愁,挨一天不卖就一天不得过,有人想卖掉算了。”

“那不行!”桃大人睑色忽然严厉起来,“我跟你们都讲好了的,这样的价钱决不卖。你们有人要是这么便宜地卖掉,那我决不答应!”

“是,是,”西大叔叹了一口气,“等别的月家公司抢着来买,就会涨价的,美氏纺织公司大概快要来买了。”

桃姐儿本来想要告诉他——这家美氏公司已经关了门。可是她想了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讲的好,就没有开口。

于是西大叔他们和桃大人打个商量,他们一天挨不过一天地等钱用,他们想把棉花卖给桃大人。

“随您老人家出个价钱,五块钱一包都行。往后涨了价,是你老人家一个人的好处,上帝宠爱您!”

要是在去年前年,桃大人是肯干的。便宜的时候买进来囤着,涨了价再卖出去,桃大人得过许多好处。可是今年似乎有点别扭,要是老是没有人买,将来老涨不起价来,那怎么办呢?说不定还会往下跌,那——哼!可更糟!

父女俩商量了之后,就决计不囤,只是借一些钱给西大叔他们。

桃姐儿告诉他们:“我们也困难得很,不过我们看见你们这么窘,我们怎么样也得替你们帮帮忙。可是利钱得稍为涨一点:一块钱要两毛五分钱利息。咱们还是老规矩,利钱按月付,到期不付就算复利。”

这么着,就又放了许多债。

然而桃大人自然也熬不住了,他叫女儿去探探伸手摸的口气。

桃姐儿跑了三趟才找着,那个伸手摸这么说:“我的小姐,我老实告诉您:我们公司要单是买本国的棉花,那简直不哆用得远哩,主要的是靠青凤国供给。只是帝国财部跟农部怕你们破产,就跟我们公司商量,希望我们来买你们的棉花,这完全为的是救济你们农家。我们表示跟现内阁合作,满足他们的要求,这才派小公爵来一趟。可是你们不肯卖,这有什么办法呢?卖不卖是你们的事。总而言之,我们已经对得住帝国政府了。”

“哊,救济我们!”桃姐儿笑着膘了他一眼,“说得那么好听!”

“呃,是真的,您不信——您看这些文章。”

伸手摸先生拿几份报纸杂志给她看。的确不错,里面有些文章——称赞肥香公司的慷慨,说它出了高价去买桃庄的棉花,完全是一种慈善事业,对于公司其实是没有利益的。那些写文章的人还把帝国许多实业家教训了一顿,叫他们学学肥香公司的伟大精神,不要只是看到个人的利益。

然而桃姐儿还是有点信不过:“既然那么慷概,为什么出价出得这么低呢?”

“并不低呀,我的小姐。青凤棉花——连运费也划不到五块钱一包哩。”

“啊,不要撤谎!外国来的棉花这么便宜?上了税还只卖这么点钱?”

那位伸手摸先生这就告诉桃姐儿,金鸭国跟青凤国已经订好了一个条约,入口的青凤货——税已经低得几乎没有了。

桃姐儿可没听说过这件事,这个消息没有登报,她不信。

“登报?”伸手摸笑了一笑,“别的国家要是知道我们跟青凤国订了什么条约,它们不吃醋么?这是不能公布的,你知道的。比如大鹰国——它就生怕青凤国亲近我们。”

后来伸手摸又说,青凤国还有大批棉花要运来,到那时候还会跌价。他好心好意劝了她几句,还是早点卖掉了的好。

她回答:“纺织公司并不止你们一家,等别的许多公司来买的时候——您瞧吧。”

”当然,要是许多公司来抢着收买的话,当然可以抬抬价,”伸手摸点点头,很不在乎地微笑着,“可是——我亲爱的小姐,您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到底有哪几家纺织公司还能独做生意,有哪几家纺织公司还能够来收买原料。”

他所说的这些情形,桃姐儿当时还将信将疑,可是一天一天地过去,就一天一天地证明出那些话不是哄人的了。

她跟桃大人说:“爸爸,棉花一天一天跌价哩。”

等到桃人人决计要趁早卖掉的时候,伸手摸可只肯出四块八了,还说:“我本想迟几天再买的,过几天每包一定跌到四块五。”

桃大人满脸都打起皱来,嘴唇打着颤,老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话:“四块八就四块八吧!——我让你们吸我的血……得意了吧?”

一方面,桃姐儿跑到了西大叔家里。“西大叔,我看你不如把你的棉花早点卖掉吧,你欠了那些债,一天挨一天地背利息,何苦呢?”

“唉,您说的真是我心窝里的话,可是桃大人不许……”

“有我做主!”桃姐儿拿出一副很热心的样子来,“卖几个现钱把。不过——唉,价钱又跌了,只卖三块九。”

西大叔好像给什么一震似的,竟傻了好一会儿。

桃姐儿倒安慰了他几句,还谈到将来更会跌。

就这么着,买卖做成了。

然后桃姐儿又到阿毛家里,又到了老木家里,又到了许多人家里。

她一回去就报功:“爸爸,我今天办的很顺利,最贵的是三块九——我们一包可以赚九毛;最低的是阿毛他们,一包只花三块。”

这次桃大人经手收棉花,虽然赚了好些钱,可是他总觉得闷气。他一想到去年前年的好价钱,他连心都痛了起来,他恨极了肥香公司,恨极了伸手摸。

“为什么他们出个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依不得我呢?为什么他们可以使我倒运,使我吃亏呢?”

神学大师讲过——只有金鸭上帝是支配人类的命运的。“啊,全智全能的金鸭上帝!”桃大人叫,“伸手摸他们只是一些凡人,跟我一样的是平民,为什么我的命运要给他们抓在手里呢?金鸭上帝惩罚他们吧!他们使我吃亏吃够了,他们还要弄出什么粮食公司,往后我还要更倒霉了。”

桃庄许多富户——竟把田地租给了肥香公司,亮毛爵士也把田地租给了肥香公司。至于他桃大人呢,那是绝不肯出租的。他要遵照金鸭上帝的意旨,保持原来的老样子。

可是——他觉得他的世界一天一天小下去了。肥香公司要做粮食买卖尽管做他的粮食买卖,原不干他桃大人的事,然而这件事总叫他感到受了威胁。

于是他把西大叔他们找来,他不安地走来走去,一面对他们讲着:“你们都是跟我一样,今年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家肥香公司简直是卡住我们干。以后更加不得了,他们正在那里大吹大擂地办什么粮食公司,你们看见了么?他们要用什么机器来耕田,用机器来种地。他们种东西又多又快,他们出的那些粮食跟棉花什么的,就会卖得极其便宜。我们呢?——可怎么办呢?我们地上出的东西就会更不抵价了,恐怕卖都卖不出去。我们等着饿死么?”

这些事——西大叔他们本来没有想到过,现在这么一提,他们就觉得有一片乌云盖到了他们头上似的了。

有谁压着嗓子骂了一声,有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西大叔小声儿叫:“唉,金鸭上帝!”

桃大人站住了,很严肃地说:“这并不是上帝的意思!倒是伸手摸他们——违背了上帝的意旨!给我们是敬畏上帝的。我们要遵照金鸭上帝的意旨!给我们地方定一个规矩——不准有什么种地的机器到我们这里来!”

于是大家哇啦哇啦嚷开了。是啊!是啊!要想办法,要定出这个规矩,要伸手摸他们照这个地方上的规矩办,要不然就撵他走!

他们还计划好一些战略,来不得就动手打架。这当然是桃大人的主意,桃大人已经约好鬼见愁他们帮忙。这件事是十分有把握的。

最后桃大人还让西大叔他们赌了个恶咒:一切都听桃大人的分派。

桃姐儿可不大同意这个计划,她怕事情弄不成功,反倒要吃亏。她试着劝劝她父亲,可是她父亲正在火头上。

“不要管我!”他吼了起来,“我非对付他们不可!我要使他们在桃庄站脚不住——看他们还能不能卡住我!一面我也好替这回的棉花买卖出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