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第一期是去年十二月十三出版的,本期出版又是十二月十二日了。我们与读者以文字相见已经一年。第一期出版的时候,正值直系初败,奉系气焰渐张,本刊周年,又正看着奉系败亡逐北下。这一年中,时局多故,外患日迫,教育界尤其表现不安的现象,可是我们回顾本刊这一年来的成绩,几乎没有一句话我们现在希望当时没有说,就这一点似乎已经可以自豪了。

本刊的态度,可以说在中国的评论界里开一新例。中国人是没有是非的。他们是抱着“mycountry,rightorWrong”那种见地的。在他们看来,凡是同党,什么都是好的,凡是异党,什么都是坏的,凡是朋友,什么都是对的,凡是仇敌,什么都是错的。除了这样的善恶是非,就没有善恶是非。欧洲人在十八世纪以前,本也是这样的:世间只有两种权力,一种属于上帝,一种属于魔鬼;好人不会有半点过错,恶人不会有一善足取。中国的物质文明本来不过十八世纪的欧洲那样,精神文明,虽然许多黄帝的子孙在那里大吹大擂,实在还赶不上人家的十八世纪。在“党同伐异”的社会里,有人非但攻击公认的仇敌,还要大胆的批评自己的朋友,在提倡民权的声浪中,有人非但反抗强权,还要针砭民众,在以好恶为是非的潮流中,有人本科学的精神,以事实为根据的讨论是非,自然最初不容易得一般人的了解。十八世纪的人是不能一步便跨到二十世纪的。然而一年以来,一般人已经并不觉得这种态度的特别了。

本刊的第二种供献,是所有的批评都本于学理和事实,绝不肆口谩骂。这也许是“绅士的臭架子”。可是我们觉得不研究事实的真相,随口骂人,三尺童子也很能自己为之,用不着费偌大的精力时间办一个报来,专做那种事。花是人人爱好的,魔鬼是人人厌恶的。然而因为要取好于众人,不惜在花瓣上加上颜色,在鬼头上装上义角,我们非但觉得无聊,远有些嫌它肉麻。

至于本刊的文艺部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中国的新文坛里添了几篇极有价值的创作和批评。这一部分是绝对的公开的,投稿的人不论社内或社外,有名或无名,文坛的老将或新进的作家,甲派或乙派,都受同样的看待。在我们发表的文字里,固然有许多名字是家喻户晓的,然而有几篇是我们至今还不认识的朋友的处女作。我们看稿的标准也许比较严格些。这一层我们得到读者的合作的。我们偶然有时把标准微少放低此,少不了便有读者写信来责问。这种信件真给我们不少的鼓励,因为平时懒得复,现在一总的道谢吧。至于对于投稿的人,我们自然同样的感激。我们只恨本刊的篇幅太少了,所以来稿往往得压了多时才发表,有时连极有兴味的文字都不得不割爱。

不过一个月以前那位镇威上将军手下有三十万大兵,现在呢,不得不光身托庇于外人了。军阀们好像一种虫豸,澎涨极大的时期便免不了分裂,这在民国已经成一种公例,可是总没有这两年的分裂得快的了。这种方法是最容易效法的了,将来同样的事还多着呢,可是以后谁还相信谁呢?军阀的争斗,本不过是“鸡虫得失”,我们张开了眼睛瞧着吧。

可是有一层我们倒值得注意的。民国以来,有实力的,只有袁世凯雄才大略,是个了不得的人才。中山先生是新世纪的政治家,现在的中国实在支配不上有他,所以限于实力,什么也行不通。其余的军阀,都是时势造成的草包,是什么东西呢?所以他们完全是政客们的傀儡,弄得身败名裂还不知道什么一回事。现在可大不相同了。西北的冯,东北的郭,东南的孙传芳,广东的蒋介石,都是兵力极充足的军人,同时又是神出鬼没的政客。他们能同军人打仗。他们也能同政客弄手段。很少军人是他的对手,也很少政客斗得他们赢。他们这四位再加上一个地盘还没有巩固的吴佩孚,大约中国最近几年的命运在他们手掌之中了。

(我实替大政客先生们发愁,他们的铁饭碗恐怕打破了!)冯玉祥是一种清教徒,蒋介石也是不赌,不狎妓,不饮酒,不吸烟的,吴佩孚虽然做几句歪诗,喝几杯老酒,做人方面是竭力模仿古代的儒将的,听说郭松龄的私德也非常的清介,(只有孙如何,好坏都没听说过),这总算是一种好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