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太爷一面剔着牙,一面和一个人说着话。那人不住地眨着那双斜视眼,似乎怕长太爷的唾沫星子溅到他眼里去。读者诸君认识那人的:唔,缪白眼。

“你去对任三说,他那笔钱月底一定要还,唔,还个对开。你去说,唔,我这笔账不能再展期了,他已经……他已经……”

右手又伸进了嘴,话就给打断了。

缪白眼一直瞧着长太爷。

“他已经欠了半年多,”手一抽出嘴马下就往下说,“唔,三月半,三四五六七八九,唔,半年多。两次展期。这回你去对他说,我自己要用钱,唔,我不能……你听着呀!”

“我听着的,”那个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地。

“听着的!——我对你说话,你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我是看着你老人家的呀。”

“唔,那么听懂了吧。”

“不过我看任三还是还不出的。”

长太爷踌躇了会儿:那句话要不要对他说?长太爷知道任三还不了账。可是正要他还不起,这笔账可以拿人来作抵。长太爷始终没机会和任三嫂……

缪白眼笑着,到长太爷耳朵边捣了句鬼:

“我叫他把任三嫂抵给你老人家,等到他还这笔……”

那个一惊,嘴里可骂着:

“放屁。这成何体统!”

“叫任三嫂在上房里伺候伺候……”

“我不管你对他怎样说,总而言之这笔账我要收……”

“任三还不起就叫他把任三嫂来押着,你老人家看……他自然是还不起的。把任三嫂……”

闭了会儿嘴,长太爷就象不答允又象答允了似地——

“唔?唔,唔唔。”

缪白眼走的时候长太爷又叫住他:

“你不许在外面瞎说我的什么话,懂吧。你要是……你如果说了什么,你的店别想开得成!……”

“哪里……自然……”那个陪着笑。“我是你老人家一手提拔的,你老人家待我比亲生爷还好。……我报恩……你老人家问问人家就晓得我是……你老人家叫我死都可以的。”

“唔,我自然相信你。……你出了力我自然晓得。”

可是任三听了缪白眼的话很着急。

“那什么都完了!”——任三还不起这笔账。

缪白眼笑一下:

“其实法子多得很哩。”

“不是那回事。长太爷是一定要收回这笔账的,”缪白眼装了个鬼脸。他知道长太爷的心事。这回他要是办成了,长太爷准得更看得起他。

“我自己去求求长太爷……”

“那不行,”缪白眼张大了眼,“长太爷的脾气你是晓得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这笔账是我做的中人,你不要给我苦吃任三真是个脓包,他简直要哭了出来。”

“这怎么办呢?”

“拿一个东西去作抵呀,”缪白眼瞧着任三。

“你看看我可有半件值钱的东西?”

“人也一样呀,董举人不是……?”

董四太爷拿人家的媳妇抵过账的。

任三透了口气:人有的是!把任三嫂去押给别人真算不了一回什么。可是——

“长太爷肯么?”

“蠢猪!”缪白眼在肚子里骂。嘴里说着:“去求求情。”

“你陪我去。”

“唔,也可以,你约个日子:哪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