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山阴樊君炳清,译日本桑原隙藏君之《东洋史要》既成,刊有日矣。吾师藤田学士乃论述此书之大栺,而命国维书其端曰:

自近世历史为一科学,故事实之间不可无系统。抑无论何学,苟无系统之智识者,不可谓之科学。中国之所谓“历史”,殆无有系统者,不过集合社会中散见之事实,单可称史料而已,不得云历史。历史有二:有国史,有世界史。国史者,述关系于一国之事实。世界史者,述世界诸国历史上互相关系之事实。二者其界斛然,然其不可无系统则一也。抑古来西洋各国,自为一历史团体,以为今日西洋之文化。我东洋诸国,亦自为一历史团体,以为东方数千年来固有之文化。至二者相受相拒,有密接之关系,不过最近世事耳。故欲为完全之世界史,今日尚不能。于是大别世界史为东洋史、西洋史之二者,皆主研究历史上诸国相关系之事实,而与国史异其宗旨者也。

又曩之所谓“西洋史”者,亦大抵不过西洋各国国史之集合者,不得称西洋史。其称东洋史、西洋史者,必自国史杂沓之事实中,取其影响及他国之事变,以说明现时之历史团体者也。抑我东方诸国相影响之事变,不胜枚举:如释迦生于印度,其教自支那、朝鲜入日本;汉以攘匈奴而通西域;唐之盛也,西逾葱岭,南庵有交趾支那!以与波斯、大食海陆相通;元之成吉思汗,兵威振于中亚,及西方亚细亚,至其子孙,席卷支那、朝鲜,馀势及于日本;又如日本之倭寇,及丰臣秀吉,其关系于朝鲜及明之兴亡者不少。然则东方诸国,所以有现时之社会状态者,皆一一有其所由然,不可不察也。

故欲解释现时之社会状态,则研究东洋史其要也。桑原君之为此书,于中国及塞外之事,多据中国正史。其印度及中央亚细亚之事,多采自西书。虽间有一二歧误,然简而赅,博而要,以视集合无系统之事实者,其高下得失,识者自能辨之。余尤愿读是书者,就历史上诸般之关系,以解释东方诸国现时之社会状态,使毋失为科学之研究,乃可贵耳!

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海宁王国维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