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本之事,未识始于何时,然拓本之始见于纪载者,实自石经始。《后汉书·蔡邕传》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晋书·赵至传》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石季龙载记》遣国子博士诣洛阳写《石经》。”是自汉至晋之中叶,尚无拓墨之法。《隋志》注载“梁有一字石经”、“三字石经”,其为拓本或写本,盖无可考。惟《隋志》著录之二种石经,确为拓本,《志》与《封氏闻见记》均明言之。观其所存卷数,梁时所有魏石经《尚书》、《春秋》,均系完帙,当是后魏初年之物。唐初所藏,则为迁邺前后之物矣。《隋志》所录魏石经拓本,为《尚书》九卷,又五卷(即九卷中之复本),《春秋》三卷。《旧唐书·经籍志》又有三字石经《尚书》古篆三卷,三字石经《左传》古篆书十三卷(《新志》作十二卷)。既云“三字石经”,复云“古篆书”,疑唐人就三字石经拓本中专录其古、篆二体,未必即是拓本。
且《左传》有十三卷之多,非六朝人所记魏石经碑数所能容,其中当有《春秋》而误视为《左传》者。犹宋苏望所刊《尚书》、《春秋》残字,自臧氏琳以前均谓之《左传》遗字也。又唐初《春秋》拓本仅存三卷,不应中叶以后并《春秋》、《左传》反得十三卷。然则《唐志》所录,殆不能视为拓本也(《大唐六典》国子监书学博士掌教国子,以石经、《说文》、《字林》为业。石经三体,三年业成;《说文》二年,《字林》一年。”石经业成年限多于《说文》、《字林》,则存字当必不少。然六朝旧拓,唐中叶后盖已无存,偶有残拓,珍重与钟、王真迹等,则书学博士所用以教授者,亦当为写本而非拓本)。且唐初修《隋志》时现存之拓本,至中、睿以后颇已散佚(徐浩《古迹》记载:中宗时,以内府真迹赐安乐公主、太平公主,下至宰相、附马等。自此内库真迹散入诸家。”《隋志》所录石经拓本之散佚,亦当在此时),至开元时仅得十三纸。
郭忠恕《汗简·略叙目录》云:“开元时得三字石经《春秋》,臣仪缝(案缝上当有押字)石经面题云:“臣钟绍京一十三纸。又有开元字印、翰林院印,后有许公苏颞、梁公姚崇、昭文学士马怀素、崇文学士褚无量、左金吾长史魏哲、左骁卫兵曹陆元悌、左司御录事刘怀信、直秘书监王昭远、陪戒副尉张善装(《墨池编》卷(十)四卢元卿《跋尾记》载齐高帝书一卷,后有开元五年十一月五日诸臣列名,与此同,惟多宋璟一人。其诸臣列名次第,首张善,终宋璟,与此适相反。又“张善”作“张善庆”,“王昭远”作“王知逸”,“魏哲”作“魏皙”。魏、陆、刘、王四人名下皆有“监”字)。至建中二年,知书楼直官贺幽奇、刘逸己等检校,内侍伯宋游环、掖庭令茹兰芳跋状尾焉。其真本即太子宾客致仕马胤孙家藏之周显德中,嗣太子借其本传写在焉。句中正《三字孝经序》(见《墨池编》)所记略同。窦梟《述书赋》注云今见三字石经打本四纸,石既寻毁,其本最希。”唐中叶后,魏石经拓本见于纪载者,惟此而已。宋皇祐癸巳,洛阳苏望得拓本于故相王文康家,刊以行世。欧阳裴《集古录目》谓其“莫辨真伪”,余疑其即开元内府之十三纸。何则?《隶续》所录苏氏刊本,今详加分析,则《尚书》六段、《春秋》七段、《左传》一段,共十四段,与开元之十三纸止差一纸,其中当有两段在一纸上者。
且开元十三纸,后周时尚在马胤孙家,至宋初尚存,郭忠恕见之,句中正亦见之(中正《三字孝经》序云:“永泰中相国马胤孙藏得搨本数纸。今所书文字,悉准之。”王文康家之本,当即马本,苏氏刊之而遗其跋尾,遂使人昧其所出耳。厥后胡宗愈复据苏本刊之锦官西楼,洪适于会稽蓬莱阁亦刊数十字。今苏、胡、洪三刻皆不可见,惟《隶续》所录者尚无恙。然则魏石经拓本,自开元以后,讫于有宋之初,除窦梟所见四纸外,只此十三纸。
郭忠恕《汗简》引魏石经一百二十二字,其见于苏刻者七十四字,夏竦《古文四声韵》引一百十四字,其见于苏刻者六十三字,余皆出《汗简》,其在苏刻及《汗简》外者仅十二字。而郭、夏二书中苏刻所无之字,颇有苏刻所遗者(苏跋谓“取其完者刻之”,则十三纸中,磨泐及不完之字,苏未尝刊。郭、夏二氏或能辨而录之也),亦有《尚书》、《春秋》、《左传》三书中本无此字者,则亦未必尽出石经。郭、夏所见,未必遽多于此矣。宋以后苏、胡诸刻尽亡,魏石经一线之传惟存于《隶续》,若存若亡者又六百年。今幸《周书》残石出于洛阳,我辈始得见正始原刻,固足傲欧、洪诸君于千载之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