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与实之相背驰也,久矣。地方自治也,教育普及也,皆天下至美之名,而其实固非一朝一夕之所能几也。今日之时代,乃预备之时代,而非实行之时代,若以预备为实行,是犹伐一年之木而刈五月之禾,必无效矣。今之言政治、言教育者,殆此类也。

今日教育行政上之官,非不备也;大中小学校之名目,非不具也。苟但以教育为名,则吾不知如欲养成国民之资格、增进国民之知识,以与列国角逐,则天下之学校之不在当闭之列者,盖寡;而关系教育人员之不在当淘汰之列者,盖无几矣。

今有人耔种未下,而延人食其秋之实;牛羊未字,而约人享其子之肉;未有不笑其愚且妄者也。今未有学校之设备,而设劝学所,此亦前者之类也。

凡用人之要:一国之中专任一职之人多,而坐论大局之人少,则一国之事鲜不举矣。一校之中实行教授之人多,而名为管理之人少,则一校之成绩必可观矣。今日中学以上之监督、庶务、斋务等员(外国此项职员例以教员兼充),小学之堂长、董事等员(今日各地方小学殆无不有董事,而堂长亦鲜有以教员兼充者),犹苦其冗,而复继之以劝学总董、劝学员,是以冗员为未足,而又益之也。

甚矣,行政之事牵一发而全身倶动也!今欲核定教育经费,非整理全国之财政不可;欲调查学龄儿童,非作全国人口之统计不可。此系度支部、民政部、学部公共之事业,苟财政之预算未定,警察之制度未备,而欲冀教育之普及,虽圣贤豪杰亦唯有束手坐困而已。

既限制留学,则国内之高等教育不可不兴;既设劝学所,则初等教育之设备不可不亟。而初等教育之设备,其事关于财政户口上之大问题,较之高等教育尤为繁赜,故限制留学之令不必反汗,而劝学所之设自不可不缓之数年之后也。

欲兴高等教育,则其教员必聘诸外国矣。今有人欲建一大工厂!则其机器锅炉必购诸外国,未有用旧日之器械者也。苟我国自有适用之器械、合格之教员,岂不甚善,其如今日之绝无何。而言者谈及用外人辄以为惧,夫以不习重学、汽学之人而管理机器,则汽炉必有爆烈之患;以不能用人之人而统率外人,则外人之不能用,固其所也。以不能用外人之故,而诋外人为不足用,亦犹不明重学之理,而毁机器也。

今日上所恃,以为奔走天下之具者,高官耳,厚禄耳。其上者,则知用礼貌矣。善用人者,固不能不用爵禄与礼貌,然其要尤在能尽其用。夫人之有一长者,未有不自知者也,使上亦能知之而能尽之,则知己之感,固有视爵禄、礼貌为重者,此郭子仪所以能以奴隶役浑碱,而海兰察所以甘受阿桂之怒骂者也。用中人然,用外人亦然。夫彼苟能为我用,则安有揽权旷职之弊,如人人所惧者哉?若以今日之用人者当之,岂徒外人,虽本国人亦乌见其必能用也!

吾人所悲者,岂独今日专门之教师不能悉求之本国哉!即此寥寥用人之人,而亦不可多得,则天下人才之消乏,何如矣!夫能用人者,必其人之学识等于所用之人,而又有虚心实力之美德,即不然,亦必明白事理而又素有德望者,然后人敬服之。若此寥寥数十人而亦不得其人,则不佞所主张高等教育之计画亦终于失败矣。

专门学教师之非外人所能胜任者,其他日之文科大学乎?其中之授外国哲学、外国文学者,固聘诸他国而有余,至欲求经学、国史、国文学之教师,则遗老尽矣。其存者,或笃老或病废,故致之不易;就使能致,或学问虽博而无一贯之系统,或迂疎自是而不屑受后进之指挥,不过如商彝周鼎藉饰观瞻而已。故今后之文科大学,苟经学、国文学等无合格之教授,则宁虚其讲座,以俟生徒自己之研究,而专授以外国哲学、文学之大旨;既通外国之哲学、文学,则其研究本国之学术必有愈于当日之耆宿者矣。故真正之经学、国史、国文学之专门家,不能不望诸此辈之生徒,而非今日之所能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