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任安书》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第一篇富于抒情性的长篇书信,是研究司马迁生平思想的重要史料,也是任何散文选本都要选的西汉著名的大文章。文长三千多字,可分为六大段: 首尾两段说明复信延迟的原因及复信时的心情; 第二段叙述自己不配“推贤进士” 的缘由; 第三段叙述为李陵事而下狱的前前后后; 第四段说自己忍辱苟活的动力在于创作《史记》; 第五段叙述如何完成《史记》的写作。这篇作品的思想意义在于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司马迁借此倾吐了他受刑遭罪的满腹委屈。当初李陵战败的消息传来时,司马迁为了安慰汉武帝,堵住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伙们的嘴,而且是在被点名的情况下才站出来讲话的。没想到他替李陵辩护,却触怒了汉武帝及其宠幸们,因此被冠以 “沮贰师”和 “诬上” 两大罪名而处以极刑。当司马迁写此信时,李陵已经投降了,“事实”证明司马迁当初的分析是“错”的,而当时那些诬陷他的小人反而是“正确”的,满腹的冤屈能够向谁诉说呢?“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其二,抨击了汉王朝对将领的刻薄寡恩及当时酷吏政治的黑暗凶残。李陵以五千步兵北伐匈奴,开始节节胜利,后由于遭遇匈奴的主力部队,李陵以少抗多,打得艰苦卓绝,后来由于弹尽粮绝,没有后援而兵败被俘。本是李绪为匈奴训练军队,却被误传是李陵,汉武帝杀了李陵的老母及全家,李陵一气之下投降了匈奴,可这一切罪孽又源于谁呢?

汉武帝时期,狱吏制度非常严苛。当时甚至还出现了荒诞而可怕的“腹诽”之罪。司马迁因一言不慎,竟被处以腐刑,更何况他发言的出发点还是由于对皇上的“拳拳之忠”。对封建王朝吏治的凶残,司马迁有切肤之感。在文中,他用大量的篇幅写了在狱中的感受: “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正惕息。”还列举了历史上和生活中著名的王侯将相在狱中所受的凌辱,酷吏政治的残忍与黑暗真令人不寒而栗。

其三,表现了司马迁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深深慨叹以及对整个社会风气败坏的愤慨。当李陵战胜的消息传来时,“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 而当李陵战败,许多人马上调转风向,“媒蘖其短”。这种令人作呕的行为司马迁看不惯。当他由于得罪了皇上要被处以 “极刑”时,“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这是多么令人寒心啊!

其四,司马迁最早提出了 “发愤著书” 的理论。《报任安书》表现了司马迁对生与死这个问题的理性思考。要死就要死得重于泰山,决不能随意轻生,死得比鸿毛还轻。司马迁之所以选择忍辱苟活,就是为了写一部彪炳千秋的 《史记》。别人的误解他早已置之度外了,周文王、孔子左丘明孙膑韩非吕不韦,才是他效法的榜样,功过是非留待后人评说。

《报任安书》是一篇倾吐满腔悲愤的书信文字,它波涌云连,纵横跌宕,可以说是一篇小《离骚》。其艺术特点是:

其一,文章气势磅礴,如高山泻水,铺排夸张,酣畅淋漓。司马迁写此信时,他的《史记》 已经草创成功,生与死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他需要把多年压抑沉积的悲愤和一切是非曲直倾泻出来,大白于天下。这是火山下面潜涌奔腾的洪流,是一座活火山,只要有喷薄而出的机会,就会燃烧出万丈烈焰,形成冲决一切的排山倒海的气势。书中历叙士君子的五种表现,受宫刑之辱的“无所比数”,李陵事件的前后曲直,各种刑罚的耻辱性比较 (其中 “腐刑” 为耻辱之极),历史上和当代社会一些著名人物所受的牢狱之灾,历史上发愤著书的事例,《史记》的内容及写作目的,一事连着一事,一环扣紧一环,给人一种滔滔不绝、一气呵成之感。孙月峰评该文: “直写胸臆,发挥又发挥,惟恐倾吐不尽,读之使人慷慨激烈,唏嘘欲绝,真是大有力量文字。” 又说: “粗粗卤卤,任意写去,而矫健磊落,笔力真如走蛟龙,挟风雨,且峭句险字,往往不乏,读之但见奇肆,而不得其构造锻炼处。古圣贤规矩准绳文字,至此一大变,卓为百代伟作。” (《评昭明文选》引)

其二,感情起伏盘旋,既磅礴奔放,又顿挫曲折。《报任安书》全文充盈着一股由于受宫刑而导致的怨愤之气,一种受委屈、受侮辱、受压抑而无处诉说的悲愤之情,一种带有“复仇”因素的忍辱发愤,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艰苦奋斗之志,一种对自己事业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这种感情四面磅礴,不断起伏,渗透于各段之中,特别是首尾两段,呼应盘旋,一贯到底。同时,在奔放中又极尽曲折顿挫之能事。吴楚材说: “此书反复曲折,首尾相续,叙事明白,豪气逼人。其感慨啸歌,大有燕赵烈士之风; 忧愁幽思,则又直与《离骚》对垒,文情至此极矣。” (《古文观止》)

其三,语言极具抒情性。《报任安书》的语言完全是在那股强烈的气势的带动下自然而然形成的,语言随情感的需要而变化,时长时短,时骈时散,毫无雕章琢句之感。有时为了情感抒发的需要,不惜使用某些违背事实的夸张,如:关于“发愤著书” 的那一段,里面有关韩非、吕不韦、《诗经》的说法虽与历史有出入,但这是司马迁为行文的需要故意为之的。这一段话成了现今被经常引用的励志名言。

书中还大量的使用语气词,从而使文章形成一种回环往复的抒情美。如:“嗟夫,嗟夫,如仆尚何言哉! 尚何言哉!”“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等等,真有一咏三叹之美。孙执升说: “史迁一腔抑郁,发之《史记》; 作《史记》一腔抑郁,发之此书。识得此书,便识得一部《史记》,盖一生心事,尽泻于此也。纵横排宕,真是绝代大文章。” (评注《昭明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