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平常想像,以为东亚的人民是以米为常食,至少中国与日本总是如此,因为他们说进食总是说吃饭的。近来看日本牧田茂的民俗学书《生活的古典》,才知道这也只是城市里是这样,若在大多数的乡村那就是别一种的情形了。据他所说,这也只是在“不平常的日子”里,就是说譬如新年、七月半、祭神的时候,端午节日,以及插秧这些时候,才吃米饭,正如在老百姓的社会里,这时才穿绸衣服一样。这不但民俗学的资料上是如此,且亦有史证,在重病人的枕头边,把竹筒里的米摇给他听,后来说:“连摇米也没有效,这真是天命了。”山村里尽有摇米的传说,这或者多少有点夸大也未可知,但是米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也就十分明显了。那么他们平常是吃什么的呢?吃麦饭倒是好的,日本的东北和九州、飞的山村地方,即在今日也还如此,乃以小米和稗子为主食,红薯是近来才进去的东西,其普及的径路还是清楚可考,这也就成为近代主食之一了。以著者亲自调查过的土佐的亲岛为例,民间主食就全是红薯,或煮或蒸,那是不必说了,也把它晒干了磨粉,和上些面粉,做成馒头,终年就吃这个,吃白米饭要算是节日的特别供应了。每日吃米饭,还是这次战争以来的影响,因为主食配给,由于食粮不足输入外米,所以米麦混食,但这也是麦占八成,米只是二成罢了。

这是民间的情形如此,近来看到日本的大周刊,上面有些时髦的论调,主张吃面包,说吃米不好,于智慧有关,仿佛日本之不能及美国,便是因为吃三顿米饭的缘故。因此社会上发生两句时新的口号,叫做反米派和亲米派,因为日本把美国称作米国,所以这有一种双关的意义,表面似乎说是反美,实在乃是说反对吃米。报上又征求过人的意见,赞否不一,但是应征的人都是些坐汽车住洋房的朋友,也只代表得中层以上的人,至于以外的广大的老百姓,原来不在他们的眼里了。从前有个文人名田口卯吉,深恨日本肤色是黄的,曾主张戴西式礼帽,以为便显得脸白了,现在农民还在吃着麦粞饭,却叫他们用面包当饭了。晋惠帝说饥民何不食肉糜,似乎同一路道,不过那是低能的皇帝,所以听见田鸡叫也要问是为公为私,后来也传为笑柄。日本知识阶级容易受外国的影响,在语言文字上表现得很显明,战败后十年来的文章有些几乎读不懂,即如这里亲米反米的话,用得倒不晦涩,只是未免有点轻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