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真先生:
尊函来劝本志不要“骂人”,感谢之至。“骂人”本是恶俗,本志同人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答足下的盛意。但是到了辩论真理的时候,本志同人大半气量狭小,性情直率,就不免声色俱厉,宁肯旁人骂我们是暴徒是流氓,却不愿意装出那绅士的腔调,出言吞吐,至使是非不明于天下。因为我们也都抱了“扫毒主义”,古人说得好,“除恶务尽”,还有什么客气呢?
鄙人现有两句话请问足下:(一)玄同先生说“谬种”,说“妖孽”,固然是骂人;而足下说“毒气”,说“毒物”,是不是骂人呢?(二)足下列举毒物五种,因为我们骂人,也在这五种范围以内;但不知骂人的毒是归那一种呢?
足下既然厌恶那五种毒物的热度,一天高似一天;又抱了扫毒主义,那是好极了。但是奉劝足下:以后就是有人把毒气喷到你脸上,千万不要“骂人”,要紧,要紧。
独秀
附爱真书
独秀先生:
冰弦先生说:“如《新青年》者,允为吉祥文字,日处沉沉地狱之中国,仅此新声,微微刺我耳膜,但觉片时舒服。”我读《新青年》也觉得是这样。
自从四卷一号直到五卷二号,——四卷以前我没有读过。——每号中,几乎必有几句“骂人”的话,我读了,心中实在疑惑得很!
《新青年》是提倡新道德(伦理改革)、新文学(文学革命)和新思想(改良国民思想)的。难道“骂人”是新道德、新文学和新思想中所应有的么?《新青年》所讨论之四大事项中,最末一项曰:“改良国民思想”。可见先生等已承认现在国民思想的不良。然而先生等遇见了不良思想的人,每每便要痛骂。这是什么道理呢?这恐怕与改良国民思想有些相反罢?
先生不赞成中国戏的“乱打”,说他是“暴露我国人野蛮暴戾之真相”。我以为“痛骂”和“乱扫”,也不过是半斤和八两罢了。
若说:“凡遇了不可不骂的人,我们不得不骂。”那么人家也可以说:“凡遇了不可不打的人,我们不得不打。”
若有人说:“骂人是言论自由。”那么,人家也可以说:“打人是行动自由。”
先生似乎也说过“改造社会”的话?是《新青年》不仅提倡新道德、新文学和新思想而上,并且还主张改造社会。若然,则我愈加佩服了!
我尝问我自已:“社会为什么要改造?”“社会怎样会得不良?”
世界上有五种最大的毒物,——(一)国家主义,(二)宗教主义,(三)家族主义;(四)资本制度;(五)污浊思想——布满在宇宙的里面。社会的不良,人心的顽固,都因为受了这种毒气的缘故。这种毒气的厉害,就是“百斯笃”也终是“望尘莫及”。所以明达如先生辈,也不能马上跳出此毒气范围。——例如《驳(共和平议)》《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的文;“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你还想中国在二十世纪算一个国..的话”,——不过那一般普通人所受的毒,较先生等愈加深了。
一个人受了这种毒气,和受了“百斯笃”疫气,实在是差不多。
若这个人所受的疫气较浅,尚可医治的,我们应当替他医治。若这个人所受的疫气较深,已是不可救药的了,我们也是无法,只好让他死掉。——然而终究不应去骂他!
用种种消毒的方法,去扫除那凶恶的疫气,是我们应尽的本务!——这是人道主义!
先生!现在的社会,实在不堪的了。先生如不以改造社会为目前当务之急,我也不用多说。否则还请先生等速速跳出此毒气的藩篱,扫除这五种最大的毒物!
我抱了扫毒主义已有七八年了。无如帚小力微,所以收得的效果很小。
先生等都是大学教授,都是大学问家,帚大力大,扫起来自然是比人家格外厉害。将来的收获,也一定是格外的丰富的!
五卷二号钱玄同先生答任先生文中有“至于玄同虽主张废灭汉文..”一段话。钱先生到底是个聪明人,把既要废灭汉文,又要改良汉文的理由,说得实在充足。然而这段议论,幸非做在民国元年以前。否则,被那刘师培一班人看见了,他们一定要把他抄去,做个护身符。设使有主张共和的人反对他们,他们就可学了钱先生的口吻说:“我们很主张废灭君主专制政体,然君主专制政体一日未废灭,即一日不可不改良。譬如一所很老很破的屋子,既不可久住,自须另造新屋,新屋未曾造成以前,居此旧屋之人,自不得不将旧屋东补西修以蔽风雨。但决不能因为旧屋既经修补,便说新屋不该另造也。”独秀先生!设使在七八年前,有个人对你讲这样的一番话,你对了这个人,应当作怎样态度?
我近来宝爱新道德,新文学,新思想和新青年的热度,一天高似一天。厌恶那五种毒物的热度,也一天高似一天。所以就不顾文字的不通,语言的无伦,老了脸,赤了耳,写这封“荒谬绝伦”“胡说八道”的信与先生。
先生看了这封信,以为这是奴隶根性的话,不要脸面的话,凉血动物的话,那么,请先生把这封信践之,踏之,可也!撕之,焚之,可也!上坑时当他草纸用可也!否则,还请先生示我以详细的教言!
爱真上新世纪十八年十一月二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