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到会馆里已经晚了。

他们一进了白慕易的房,就小心地把门关上。两个人从自己的裤子里取出一包包的东西。胸脯上肚子上贴肉地扎了一大块布,里面满是这些小包裹。他们忙着把它解下来。白慕易手脚都抖索着。

“做这种事危险呀,”他颤声说。“为什么要……”

“别大惊小怪。这稀罕什么。”

“查出来了怎样办?”

“你放心,”李益泰很镇静。“这是一个朋友托我办的,他是这里的一个旅长。……将来他得给我个好差使。你也得有路子哩。……胆子大点儿!……这是一笔好买卖。……你别透一点风——一点儿也不能透。……”

“自然。”

白慕易吃力似地嘘了口气,又问:

“旅长——是哪个?”

“不能告诉你。”

“他是不是很有势力的。”

“那当然。”

“那么查出来也不要紧了?”

“紧是不要紧,可是面子难看。……这东西就放在你这里,藏好,别叫给人瞧见了。”

“放在我这里是不大……不大……我是……”

“这有什么关系!你说是我的就得了。……过几天还有一批。……将来还得叫你送。……”

白慕易瞧着李益泰好一会。

“我们替他办,我们……他会不会……我们有没有好处?”

“我不说过了么。”

“钱呢?”轻轻的。

李益泰格格地笑起来。

“老白,真瞧不出你是个厉害人:又要官,又要钱。……我可不好意思问旅长要钱。我是和他有交情,不然我真的来贩烟土?……你呢是跟我的交情,对不对。……我那朋友也知道你,是我说的。总有那么一天你得见着他。……怎么,你要官还是要钱?”

接着又笑。

白慕易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

“我是随便问问的。”

“这才够得上交情哩,”拍拍他的背。“这些快藏好罢。”

这晚李益泰请白慕易在一家四川馆子吃了酒菜,又给了两块钱。

“他真正像个阔人,”白慕易对自己说。

他们回来,都吓了一大跳:窗门子给谁弄断了。

“看看那东西!”李益泰低声叫。

还好,在着。

房里并没少了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偷的。

李益泰在院子里轻轻走了一圈。

“怕是王胡子干的。只有他在家。”

可是白慕易说王胡子不会干这些事。

“他是读书人,怎么会做这些事。……一定是杨贵生他们。”

第二天早晨这院子里的人都哄哄地谈着这回事。王胡子说这一定是杨贵生。

一刻钟后杨贵生跑进院子,当着许多人嚷了起来。他喝过了酒。

老子昨天一天没跨进这院子,王胡子这兔崽子倒说是我!……大家都晓得昨天晚上只有王胡子一个人在家……”

“怎么,你说什么?你倒……你倒……”王胡子上气不接下气。

白慕易瞧了王胡子一眼,跨一步到杨贵生面前,挺着胸脯叫:

“一定是你!”

“怎么是我!凭什么说是我!……老子也不是好欺侮的。昨天王胡子……”

李益泰咆哮起来:

“不许嚷!”

“什么嚷不嚷,话总要说明白的!你别仗着什么……”

“再嚷!”李益泰一手掌打过去,可是没打着。

“打人!……老子拼着命不要,倒要弄个明白。……你当我们好欺侮!……”

“打了你再送你到公安局去!……送到公安局去!……老白,送他到公安局去!……”

怎么,李益泰命令他白慕易?

白慕易瞧瞧所有的脸子,自语地说:

“唔,一定要送到公安局去!——送他去!”

再瞧了瞧所有的人。可是他不好命令谁。

“好了好了,饶杨贵生一回罢,他酒吃醉了。”

七手八脚把杨贵生拖走了。

“这世界真反了!”李益泰更大声地说。“这忘八蛋真得要送到公安局去办他一办!……岂有此理!……哼!……这忘八蛋!……”

人渐渐地散了去。

白慕易怪耽心:怕有谁发觉他房里那些东西。他想趁李益泰不在家,把这些放到李益泰房里去,可是他没有李益泰的钥匙。要是弄开窗子放进去又怕给人瞧见。

“真糟心,要是给人家看见这些……”

他对李益泰有点怀疑起来。东西干么老放在他白慕易房里?给人做了这些事,可是没有钱。李益泰究竟进行些么?

可是李益泰叫他别着急。

“你又来了,你干么那么性急呀!”

“那些东西……那些包裹……怎么办呢?”

“过几天自然有着落。我自己也着急哩。”

星期日,白慕易和王胡子他们推牌九,把钱都输完了,他等着李益泰回来问他要钱。

“怎么,两块钱又用完了?……可是别忙,今天咱们得办正经事。你把那些拿出来。”

李益泰把一些包裹装进蒲包里,揭出一张南货店的招头纸放在上面,用麻绳捆着。

“找到买主了么?”白慕易问。

没答。

过了会儿,那个带上军帽,扬着眉,把手搭在白慕易肩上:

“我现在得出去。……你可以……”掏出一张纸,“哪,这是地名,你把这两个蒲包送到这儿去找这位潘先生——可别找错了。……叫洋车去。……”

“钱呢?”

“你拿二十个子儿去罢,数着铜子。”

“不是。我是问你这些货色卖几个钱——自然是问这个姓潘的要,是不是?”

李益泰踌躇了什么一二分钟。

“唔,你问他要。”

“多少?”

“他会给的,没错儿。”

“他要是给得少了呢?……自然我要晓得一个数目。”

那个抿着嘴笑。

“你这个人……钱是我那朋友的,那旅长的,他早交给旅长了。……潘先生给咱们钱是酬劳咱们,怎么能定数目。可是最好你别问他要:潘先生跟我也是老朋友,难为情。……你五点钟送去,早了不行。”

“唔,”白慕易感到沈重地应了一声。“二十个铜板车钱怕不够哩,来回。”

 “回来可以走路哇。身边没零钱了。你要钱用也待会再说罢。”

李益泰扬着眉毛抿着嘴,踏着很响的步子走出去了。

“有生路!”白慕易瞧着那两个大蒲包。  “那姓潘的总要给我几个钱:这是李益泰给我的好处。”

他想到王胡子房里去和他推牌九,赌宝,可是身边只有二十个铜子。并且似乎不能离开这蒲包一步。

“回来就好好地耍一下。”

要是那姓潘的给他十块钱,再不然二十块钱……晚上赌宝也许把以前输掉的捞回来。……

“真是!……全靠李益泰,不然住在白老四家真没生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五点多钟他找到那地方问潘先生,来开门的是李益泰!

他吓了一跳。

“你……你……”

“交给我,交给我,”李益泰低声说。“你先回去。”

“怎么你说的……怎么我……”

“你回去罢。……你要钱用……”掏出一块钱给他。

白慕易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乱子,慌张着脸色马上跑出来。全身像浸在冰水里。他疑心自己是做了个梦。可是李益泰给他的一块钱明明在他手中。

李益泰到第二天的晚上十点多钟才回来,打着膈儿,喷着酒味儿,告诉白慕易他在旅长家里遇见一位小姐,一见就爱上了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