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涛
题解
作者从文艺的本质入手,解释了要读什么样的文艺作品和怎样去读两个问题。认为文艺作品都是诗性的,只有从这一本质入手,才不用局限在分类概念当中,才能真正地研究文艺作品。举例生动,耐人寻味。
从什么读起?这是将要读文艺作品时候的最先来的问题;怎样的去读是次来的问题。
研究文艺与研究别的科学不同,没有程序和方法。应当以兴味为出发点;不喜欢的,自然不必而且不愿去读它;所以先读什么的问题,实不成为问题。
“文艺概论”的作者们,常把文艺分成诗与散文之二大别,或是小说戏剧诗歌三大别。彼等对于少有一些特殊的含蓄物的文艺,更随便把它起个什么幻想的作品,哲学的作品,历史的作品,或是叙事、抒情、勇武等名称。这样的分法,乍然看来,很有意思,其实是毫没意思;只能在研究文艺的初学者的头脑里,装入许多的烦累罢了。研究文艺应首先注意的一点,就是不要看丢前述的文艺的本质。更申言之:若是知道情绪或情热——狭义的说,人类性的表现——是文艺的根基,则把文艺分成诗与散文,是不十分必要的。通常以有韵的为诗,没韵的为散文,但是被人称为散文的典籍,具有优美的韵的,实在不少。广义的说:一切文艺尽是诗的——即文艺的木质里都含有诗的成分,不止文艺,一切艺术的本质都是诗的。因为“诗的”是一切艺术的枢纽,所以文艺的领域,无论怎样的区分,也少不掉它的诗的滋味。探寻根底,得着诗的滋味,就是文艺研究的唯一目标。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则从何处着手,也不妨事。像学几何一般由平面而立体,像学化学一般从无机到有机的程序,在文艺研究上是没有的热心研究文艺的人,是能够得着“发见文艺的真美的欢喜”的。彼等只是看见尊贵的东西,即在古寺的书库里或是陋巷纸铺的笼底,也要把它搜出来的。彼等是常以热诚的心愿,敬虔的眼睛,去搜寻名著和伟作的。
“文艺的概念,是于读了种种作品以后,自然地了解的。没有土不能烧砖,想把抽象的文艺概论装入脑里,乃至于愚。像狗吃骨头一般去读文艺的实际的作品好了。假若有探询读书的顺序的,这与问狗先吃骨头的哪一端是一样的叫人吃惊”,这也是伯奈特说的。
其次应注意的,就是初见文艺作品时,要有与批判生人同样的用意,冷静的人有冷静的态度,情热的人有情热的态度,这是人所共知的;但是有外面冷静而中心情热的人,有外面情热而中心冷静的人,文艺作品也是这样的。观察生人不可疏忽,观察生的作品,也是不可疏忽的。申言之,对于外面冷静的情热家的观察,要审知在他冷静的态度中,含有不冷静的成分——他的态度是根本的不冷静的。又世间有外貌亲切而中心狡诈的人,有外貌凶顽而中心慈祥的人;这种外观上的矛盾,当然可照前例解释——即前者的亲切,不是真的亲切,后者的凶顽,不是真的凶顽,要是仔细把他们观察一番,是自然可以看出他们的真形象的。
无经验的人,遇若外貌亲切而中心狡诈的人,很容易为他所欺骗;无经验的文艺研究者,遇着这样的作品,也是很容易受它欺骗的!可尊敬的人决不是像火酒那样地魔人,乃是渐次地表现他的伟大的。伟大的文艺作品,也是不会使最初的读者对它如吃火酒一样而醉倒的。真值得敬畏的大文艺与真值得敬畏的大人物一样,初次看见他时,觉得也没有什么出奇,必定支付精细的注意,这才能感知他的真价值哩。
因为不理解作品就把它舍弃,这种人永远难和杰出的作家成知己;如果认真地去和它接触,那是决不会舍弃。遇着名作而不能起预期的兴味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怀着一个“为世人所公认的杰作何故我看着没有兴味”的感想。
嫌那作品没有兴味便把它断作恶作而舍弃不顾的人,便是不适于研究文艺的人;反之,纵然不解那个作品而却能虚心领教的人,文学的宝库便在这种人的面前展开了。
当捕捉微妙的音响时,必定把耳朵竖起来,或是用手挡着耳朵;我们是应该把耳朵竖起来,或是用手挡住它而一些不漏地去听那在遥远的地方所发出的大作家的灵魂的美妙的音响,不可因不理解而蹉跎!
再说个浅近的此喻。杰作好像真正的美人,决不是娼妓般的艳抹浓妆出来的美人。一见虽不怎样地惹人注目,可是她实在有越看越看不厌的天成的丽质,的确是可以给我们做恋之对象的,是可以“与启示爱之秘密同时教给我们应当怎担负我们的运命而以二重的慰藉授予我们”的。
阅读延伸
叶圣陶《文艺作品的鉴赏》、朱光潜《谈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