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联的学校情形,尤其是职业中学和专门学校,记者在以前的通讯里已继续地报告过六个学校,科目虽各有不同,办法却大同小异。九月五日所看到的纺织专门学校,算是记者在莫斯科最后参观的一个学校。从这些具体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大概的情形。
这学校已有十年的历史,是苏联最大的纺织学校,归轻工业部管辖,四年毕业,由该校毕业的纺织工程师已有一千五百人,但据说实际上所需要的这类工程师须有四千五百人至五千人,故还不够用。现有学生三千余人,“社会成分”和以前谈过的各校差不多,惟农民子弟少些:约有两千人是工人和工人的子女,约有一千人是雇员的子女,约有一百人是集体农场的农民子女,约有一百人是来自专家的家庭。学生中女子占百分之四十八,几占一半;该校女生特多,而农村女子多半留在农村务农,这也许是该校农民子女较少的原因。科目分得很细,计有二十个专科,如丝织、织布、漂白、染色等等。各学生对于全部的程序,自首至尾,都须有相当的瞭解,惟在此一般的基础之上,须就二十专科中各专一门,作特别深刻的研究和实习。除膳宿免费外,学生每月所得津贴自七十至二百罗布,亦依年级和成绩而定。
在四千八百小时的课程中,有三百六十小时用于研究“政治经济”和辩证法唯物论。研究自然科学和工程的人,对于社会科学的近代思潮和要旨,亦须有相当的认识,这是苏联教育上很普遍的一个要点。除专科课程外,还设有各种文化部门的研究组,如音乐文学等等,养成青年享受文化欣赏的能力,由各人就性之所近或所好,于正课之外,用一部分时间在这里面。系英文所谓hobby(似可译为“业余嗜好”,或“业余娱乐”),这也是苏联教育上很普遍的又一要点,从以前所谈过的各校,我们已可得到很普遍的另一要点:那就是理论和实践的一致。换句话说,绝对避免仅仅书本上的知识,所研究的原理须与所亲历的实验打成一片。这个纺织专门学校当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在全部分的时间里,须有百分之三十五用在工厂的实习。我们在这个学校里所得到的深刻的印象,便是该校所附属的工厂,设备和独立的实际的纺织工厂无异,各部门都有,使学生处身真实的环境中,于实习之中还能有相当的生产。看到一个混棉工场,引导我们参观的工程师说:“在革命以前,全国所用的棉花,在本国生产的只占其中百分之十五,现在不但全国所用的棉花已全由本国供给,而且还有出口货!”
我们也参观了他们的寄宿舍,也是男女住在一个宿舍里,仅房间分开,夫妇也可住在一个房间里,情形和在教育专门学校所见的一样。该校有两个学生托儿所,因时间不早,未及参观。
我又想到苏联教育上很普遍的另一个要点:社会主义的竞赛。苏联在工业和农业的新建设上,常利用这种社会主义的竞赛,增加效率,加速度地完成或提早完成原定的计划,这是我们所习闻的事实。而在学校里学业成绩在积极进步,使学生们作自动的努力,靠着社会主义竞赛的效力也不小。像这个纺织专门学校里就有在社会主义竞赛中获得特优成绩的四百五十个突击队队员;他们叫做“乌达尼克”(Udarnik),是最荣誉的一种头衔;这荣誉不仅含有他个人的努力,并含有他对于新社会的建设有功,有较大的贡献。这种做着“乌达尼克”的男女学生,不仅是在学业成绩上优越,即在其他方面,例如对于校内外的公益的业务,帮助落后的同学提高他们的程度,都是立于模范的地位。
这似乎颇近我们在学校里所听到的所谓“品学兼优”的学生;不过内容却有很大的差异,因为他们所谓“品”不是指“独善其身”;所谓“学”,也不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这个学校里就靠有这一大群——四百五十个——的“乌达尼克”做全体学生的中心力量,提着大家向前努力。“竞赛”而冠以“社会主义的”,因为这是有共同的明确的目标而努力——共同努力于社会主义社会的建设,不是为个人的“升官发财”而努力的!所以这个学校里就是有四百五十个“乌达尼克”领导着全体同学为着新社会建设的大目标而共同努力。
我们这天在该校参观到一时半,即同在该校大食堂里和该校学生一同午餐。食堂布置得很清洁,四人一桌,桌上有白台布,有瓶花,周围排着四张直背椅。吃的是一汤一菜,一布丁,面包牛油俱全。我们在这次“学校周”里,常在各校和许多男女学生聚餐,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因为我们在聚餐的时候,好像和他们开谈话会,无所不谈。在每次这样的聚餐,宾主都谈得非常起劲,大家有时言语不能完全通达,英语和蹩脚的德语法语同时并用,混在一起,于议论纷纷中,引得笑声哄堂。我这天在该校午餐时同桌的,除我自己外,有一位是美国同学,一位便是该校的“乌达尼克”女生(这是别的学生告诉我们的,她自己当然不便自表),还有一位是陪着我们同来的俄友塞尔基(即从前谈过的矿科学生)。
塞尔基当然会说俄语,又懂英语,我们很高兴地得到一个翻译,但是同时隔壁一桌上的两位美国女同学也在物色翻译,把塞尔基拉过去,我们桌上不答应,又把他拉回来,结果采用折中办法,塞尔基仍坐在我们的桌上,不过他的坐位要接近隔壁的那一桌,俾得同时可做两桌的翻译,弄得他两面忙,大有应接不暇之势。我们这桌的“乌达尼克”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落落大方是苏联一般女子的常态,所以她很坦白而热诚地参加我们的谈话,回答我们的许多问句。她原来是由集体农场的农夫家庭来的,两颊红红的像苹果,两个巨大碧绿的眼睛充满着和爱和热烈的情绪,说话或听话的时候,总是和气迎人地对着我们嫣然现着笑涡,有时笑得露出那整齐洁白的细小匀称的美的牙齿。她穿着一件白布的长衣,剪裁却适合她那苗条颀长的身段,烫得又非常的平伏。脚上穿一双刷得很光洁的黄色的平底皮鞋。
我们问起校里“乌达尼克”所要做的种种事情,才知道不但工作成绩和帮助落后同学的成绩进步等等是“乌达尼克”的分内事,即是衣服的整洁也是要注意到,也要能做同学的模范。她露出的胸臂都被日光晒成棕色,因她获得校中的奖励,暑假期中到南方去休养,饱享日光浴,最近才回来的,她手旁刚有一张该校学生自出的单张周报,上面登有一张大相片,里面有一群从休养区域回来的男女青年,挥手欢呼的欣悦神情,跃然纸上,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她不但对我们这班来宾非常殷勤诚恳亲热,看她对其他同学也是非常殷勤诚恳亲热,没有丝毫骄矜的流露。
我因在该校寄宿舍里看到好几对夫妇住的房间,问她该校学生已结婚的(即男女同居)约有多少,她说约占全体学生中百分之三十。我说寄宿舍里既可同居,又有学生托儿所,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学生结婚。她说因为大多数的年龄还很轻,而且他们现在注全副精神于新社会的建设工作,也没有多工夫顾到这事情。午餐后,她因为凑巧没有课,还陪着我们参观了许久,处处留心解释给我们听;那种热心,周到,勇于服务,和勤于助人的性格,使我感觉到这是新环境中养成的新女性的表现,使我领略到所谓“乌达尼克”的精神。
一九三五,四,十八,下午。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