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暑期大学于八月十四日结束,当夜暑校全体学生和莫斯科各校学生代表共约四五百人,在暑校大食堂举行大宴会,后来又在大礼堂里举行跳舞会,孩子气十足的一班男女,大吃大跳大谈大笑一番,到十二点后,才尽欢而散。第二天我们便离开莫斯科,开始作苏联南方之游。我们南游的时间只打算两星期,分三条途径,一条沿着伏尔加河(The Volga)沿岸,一条是游高加索,一条是游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听各人选走任何一条。这三条路,当然各有好处。伏尔加是欧洲最长的一条河,蜿蜒于欧洲部分的苏联的东北部,由高尔基到史太林格拉,坐船四天,经地一千余英里,经城八九个,欣赏河景,湾泊多城。第二路游历高加索,最令人恋恋的是可在罗斯托夫(Rostov—on—cthe—Don)看到最大规模的塞诺格拉国立农场(Zernograd State Farm);以八十万英亩的田地作一个单位,结队工作,好像军队,各部分用军用电话和总部连络,收成和播种最吃紧时,机械用在田间工作每日达二十四小时,晚间用强光大电灯照耀着,想来必有一番奇特的现象。第三路重在看看全苏联的劳动者的休养胜地,我们看了不少他们的努力的工作,也要看看他们的从容的休养;连带可以看到乌克兰的农村情形——集体农场也有得看,不过规模不及高加索的大——和世界最宏伟的尼帕尔水电力厂(Dnieprostroi)。既不得不在三条路里选一条,我便选定了第三条路——看看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同学中参加这第三条路的约有五六十人。
我们于八月十五日下午七点钟由莫斯科乘火车,到第二天中午才到乌克兰的旧都卡可夫(Kharkov)。在火车里很闷热,灰尘不断地从车窗溜入,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很容易肮脏,面部更时时“蒙尘”,每一会儿把白的手巾向面上抹一下,便在手巾上现出一团一团的漆黑;幸同车厢里的两位英国朋友都很健谈,还不寂寞。一位是在利物浦大学读建筑工程的巴尔君,一位是在孟却斯特大学地理系任书记的柏西女士。我们在暑校里虽已常聚会,但在南游中因更接近,竟由此成了莫逆之交。说来奇怪,这两位英国青年夹在许多美国人里面,他们竟觉得格格不相入;美国人的始祖大多数原是从英国去的,但如今两国人的性格确有许多差异,我在英国一年多,此次在暑校和许多美国朋友相处一个多月,愈益觉得这种差异的明显,这也可见他们所处的环境的影响的厉害。
我们到旅馆后,大家纷纷要洗澡。苏联各大城的旅馆都很讲究,尤其是归苏联旅行社用来招待外国旅客的旅馆,比之西欧的旅馆并无逊色。我们到的这个旅馆里,浴室有两种设备,一是盆浴,一是淋浴(Shower bath)。我们让女子去享受盆浴,我们男子便都到淋浴的浴室里去。这淋浴的浴室颇大,一边休息室,有绒地毡,有沙发,一边和休息室相联的便是同时可容十人左右的浴室,里面有白漆的矮板壁隔开,不过没有门。我们进去之后,有的在休息室里忙着脱衣,有的脱光了便跑进浴室里去大淋而特淋,大家起初都觉得奇异的,是有几位穿着白外衣的妙龄女侍者,拿着大毛巾进来,看见我们这些赤条条的男子,她们很自然地照料着,没有一点儿难为情的样子。我正站着淋洗的当儿,她们里面有一位还跑过来摸摸一个热水管上的龙头,看看行不行。她很自然,我最初倒不无觉得有一些碍手碍脚似的。我们这班孩子们最初大家见此情形,都面面相觑着发怔,后来看见她们那样自然的态度,也就很自然了起来。但她们出去之后,我们却不禁大笑,大家问着:“她们怎么竟能那样自然?”
乌克兰共和国在苏联中是第二大国,约等于德国的幅员,有居民三千万人,几及苏联全部人口五分之一。旧都卡可夫居民约有五十万人,是乌克兰三大要城之一。(其他两个是奥得萨Odessa和基夫Kiev。)我们踏进这个名城之后,在沿途所见和在莫斯科相同的是随处表现的努力建设的景象:新铺的平坦广阔的道路,新辟的丛林绿茵的草地或公园,新建的厂屋、商店、工人住宅等等。所不同的最显著的是招牌、街名、机关的名称,报纸,都用着乌克兰自己的文字。我们知道在帝俄时代,乌克兰是被压迫的民族,在学校里不许教乌克兰文字,不许读乌克兰历史,在任何印刷品上不许用乌克兰文字。乌克兰的大诗人穴夫显可(Shevchenko)被充军。但在革命后,苏联对于少数民族的问题,用很聪明的民族自决的平等办法解决,一了百了;对于各民族的文化的发展,尤提倡不遗余力,各民族恢复他们原有的文字,便是一个例子。现在乌克兰政府在公文上所用文字也是乌克兰文字。
乌克兰是苏联的燃料(尤其是煤)、金属(尤其是铁),和农产品(尤其是谷类)的重要区域。在革命前不过是落后的农业区域,所有富藏,都埋没在地下;革命后,尤其是在五年计划成功之后,不但农场几乎已百分之百的集体化,而且因工业的积极进行,利用最新最进步的机械和技术,同时猛烈地工业化,成为异常重要的一个经济中心了。例如卡可夫的曳引机厂(Tractor Plant)每年可制造曳引机五万辆,为苏联最新最伟大的工业之一;又例如在卡可夫附近的尼帕尔水电厂,为世界上最大工程之一;又例如当纳资煤矿区(Donets Coal Basin,简称当把斯Donbas)占面积五万方英里,每年替全苏联出产一半的煤,一半的铁,三分之一的化学品。
记者为时间所限,在卡可夫城仅作两天的勾留,看了一个集体农场,一个水电力发动机制造厂,当在下篇通讯里略述大概。
一九三五,三,廿六,晚。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