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参观了两个博物馆。第一个是革命博物馆,从十七世纪的农民暴动的事迹陈列起,直至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的成功止,无异一部详明扼要的俄国革命史。陈列的东西,有关于各时期革命事迹及人物相片、油画、模型及遗物等;都依着时代的先后,作有系统的布置。很可注意的是列宁和他的以身殉革命的阿兄亚历山大,兄弟两人竟为俄国革命动向剧变的两时期的结束和开展的人物。亚历山大所参加的“人民党”,用恐怖政策行刺俄皇。俄皇亚历山大第二的被刺而死,就是出于该党的行为。亚历山大第二死后,新皇亚历山大第三高压革命的手段较前皇更惨酷,而人民党的行刺的恐怖政策仍继续进行,列宁的阿兄就是参加行刺新皇的计谋被捕处死。
这种以少数不怕牺牲自己生命的烈士——少数的出类拔萃的英雄——用暗杀手段对付残暴的罗曼诺夫皇室中人,牺牲的精神,悲壮的气概,诚可令人肃然起敬;但祸根——全盘的组织——不除,杀去几个混蛋的个人,又会有几个混蛋的个人源源发生出来,继承着他们的混蛋事业!所以列宁认为这个方法不对;他认为这个斗争不是由少数英雄对付若干个人的斗争,是一个阶层和另一个阶层的斗争。在前一时期的事迹里,我们只看见若干英雄的个人的牺牲行为;在后一时期的事迹里,我们所看见的是领袖、党,和勤劳大众打成一片的伟大运动。我觉得这是俄国革命史上最重要的一个转变,也是在参观这个革命博物馆的时候所感到的最深刻的一个印象。
关于列宁的许多相片,我觉得最有意味的是在克伦斯基的反革命的政府用高压的手段对付布尔希维克党人的时候,列宁逃匿在圣彼得堡附近的一个乡间茅屋里的相片。当时布尔希维克党人被杀的被杀,被捕的被捕,列宁被诬为德国的侦探,生命危在旦夕,而他在这个稻草撑盖着的几尺面积的小草棚里,还在一个树根上握着铅笔埋头写他的大作:《布尔希维克能否维持政权?》以指挥革命运动的前进!
其次要谈谈那天所参观的反宗教博物馆。最先陈列的是用图画及模型说明各宗教瞎造人类史的荒谬,其次说明各宗教的惨酷情形及欺骗的方法——尤其重要的是骗钱!用种种欺骗的方法骗来的钱,养着无数主教、牧师、教士等等,替地主、资本家及贵族等等麻醉一般人民,维持少数特权者的统治权,消除被压迫被剥削者的反抗意识。俄国教堂的全部历史——现在各国仍然如此——是对于统治阶级效忠的历史,把宗教作为维持剥削制度的工具。它教人民崇拜俄皇,说他是神的化身。把俄皇以及皇族中人的相貌雕在重要的神像面孔上去,使敬神的愚夫愚妇无意中感到俄皇等确是和神有着密切的关系!
同时教堂的本身也是很有势力的大地主。在二十世纪的初叶,俄国教堂所有的土地还有二百六十余万赫特之多(每赫特约合两亩半英亩),此外教堂和修道院所有的住宅、工厂、旅馆等等的财产还不在内,分得这种利润的,上自各级主教,下至牧师及其家属等,总在六七十万人。这也可算是革命的一个大障碍物。
教堂还居然有它们的报纸及各种刊物,在上面发表卓见,说当道捕杀革命党人,从宗教的立场看去是很对的。
当俄国的苏维埃政府和各国联军及白俄军队激战的时候,教堂中人千方百计赞助各国军队及白俄军队。他们在反宗教博物馆里所遗下的功绩,便有不少关于这类阴谋的文件。
“宗教是人民的鸦片”,鸦片的麻醉力是奇大无比的。苏联革命政府确立后,俄国的富农(所谓“枯拉克”)还尽量利用宗教来和社会主义的建设作最后的斗争——反对集体农场,反对消除富农阶级的政策,反对工业化等等。关于反对社会主义建设的“宗教的”斗争,他们有许多方法。其中尤其有趣的,是藉“上帝”的名义对各乡村大发其通告:这些通告都是由“上帝”写给农民的,警告他们说集体农场是“反耶稣的事业”,凡是赞助这件事的人们,都必定要受到入地狱的责罚!又说“上帝”为着集体农场的运动,已经大怒,世界的末日,随时可以到来!凡是要希望得救的人们,须立刻离开集体农场。试举一二具体的例。在一九三〇年,乌克兰的鲁文斯基(Rovensky)区的农民接到不少的“上帝”写给他们的信里面,有一封说:
“我,你的主子上帝,告诉你们:魔鬼把你束缚在他的窝巢的时期已经到来了。凡是不受集体农场所引诱的人们都可得救。我要在几天的时间里面毁坏一切的集体农场,并且毁坏那些不带十字架在他们胸前的人们。”
一九三一年在卢萨香斯基(Rossashansky)区的农民所接到的“上帝”写给他们的信里面,有这样的妙文:
“亲爱的集体农民同志们,我从天上寄给你这封信。(记者戏按:天上大概也有了邮政局了!不知道每封信要贴几分邮票!)请你们离开集体农场,并负起你们的重要的责任把集体农场毁掉。凡不执行我这个训令的,都要永久地沦入地狱;但能服从我的都能加入神的地位,被允许到天国里面去。”
无论何时,每遇着这些“上帝的信”的来源被发现,总是出于富农或牧师的创造的天才!最初“上帝的信”也颇有它们的相当的效力,尤其是农村里的妇女们,有些地方便很坚决地拒绝加入集体农场,因为她们想到“魔鬼……到来”,想到“永久沦入地狱”,性命交关,非同小可!但是后来“上帝的信”发得太多了,他们觉得“上帝”为什么有这么多闲工夫,好像吃饱饭没事做,专门写信,也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除由“上帝”发出无数的信外,在一九三一年的夏季,正在农忙的时候,在中部伏尔加(Middle Valga)区的各村里忽发现了不少“神泉”——谁干的不言而喻——牧师们特因此鼓动不少香客,继续地开着祈祷大会,大说其世界末日将到的鬼话,藉以吸引正在忙于农务的许多农民。常有牧师在这种祈祷会里手上拿着《圣经》,引证其中语句,说集体农场是“反耶稣”的阴谋;又说什么“社会主义的竞赛”是《圣经》里从来未曾提过的东西,参加的当然要永久沦入地狱了!
苏联对宗教不用强力禁止人民信仰,但一方面用教育,一方面揭穿宗教黑幕,同时剥夺牧师的公民权(如选举及生产者所得享的种种权利),宗教大有“永久沦入地狱”的模样了!
在这个反宗教博物馆里还看见一个和帝国主义侵略殖民地有关系的东西。在一个墙上镶着很大的玻璃框,里面陈列的是一幕用电灯烘托着的全景:有三个牧师穿着黑色的道袍做先锋,一个手上拿着一本《圣经》,两个手上各拿着一个大十字架,左右后面便随着围着不少白人的军队,有马队,有步兵,赶着残杀在前面奔逃的千百“土人”!这一幕的背景是在一个殖民地的乡间大平原上,模型做得很精巧,活龙活现。这一幕全景的陈列,把宗教——或传教——和帝国主义侵略的罪恶的密切关系,表示无遗,胜过数十万册的什么书。像我们受尽帝国主义摧残的人们,看了更感到千愁万恨!痛心无极!
一九三五,三,十九,下午。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