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法西斯以及加上种族成见的纳粹,就制度上加以客观的分析和判论,记者也略有管见,想在本书全部结束时的结论上提出来谈谈;现在我们所要注意的是我们无论对于何种制度,都不该存有主观的成见,都须平心静气看看它能解决当地的问题到什么程度,以此客观的事实为观察的标准,便能“思过半矣”。例如关于意大利,据《国际劳动杂志》(International Labour Review)所载,意大利农场工人的“真实工资”的指数一年少一年:一九二三年是一〇七;一九二六年是八九;一九二九年是九七;一九三一年是八七。至于失业的数目则一年多一年:一九二五年是一二二,〇〇〇;一九二七年是四一四,〇〇〇;一九三〇年是六四二,〇〇〇;一九三一年是一,一〇〇,〇〇〇。
闻风兴起的德国纳粹政府,对于外交除空口叫着:“德国不再是第二等的国家了!”(德国退出国联时,希特勒对国人演讲中的话)。未上台前满口答应国人必办到取消《凡尔赛和约》的事情,上台后仍然没有办法,这姑不去说它;未上台前满口答应国人要把大工厂收为国有,要没收不劳而获的进款,要立刻将大商店收为市有,以低价租给一般小商人经营等等(都载在廿五条的党纲中,党名里镶有“社会”两字,即以此为标榜),上台后也仍然没有办法,反而做了大资本家的保障,这也姑不去说它;只就希特勒自己承认是用了全副精神对付的失业问题,有了什么实际的成绩,已是一个很可研究的问题。
希特勒政府是去年一月卅一日得到政权的,去年一月底的失业人数是六,〇四七,〇〇〇人;到去年十一月底,据政府公布的失业人数是三,七一四,〇〇〇。于是希特勒政府很得意地宣称他在一年内已将失业人数减去二百二十余万人了。倘然这是实际的情形,不能说是没有他的成绩,问题是在实际的内容能否经得起分析的研究。
欧美各国是讲科学的国家,所以对于统计上的数目字很看得重,于是统治者在宣传上也不得不在统计的数目字上用工夫;这些数目字既是官方发表的,是否完全可靠,已有疑问。但即就这数字来说,这数字不过是官厅准许登记的失业数目,所谓“登记的失业”(Registered employed),还有实际是失业而却不被政府算作失业的,至少是不在登记范围内的失业,那就被推在原来失业数字之外,不减少而减少了。例如被拘留在“集中营幕”里面的有好几万人,犹太人及政治犯之逃亡出境者有六七万人,法律不准已结婚的女子就业,这类的人虽失业而不算为失业者,约有廿五万人左右,都不在失业统计里面。
此外有两种人不是有业而却被硬算作有业的:一种是所谓“劳动服务”(Arbeitsdient),除作筑路等工作外,大多数都送到所谓“劳动营幕”里面去,受军事训练,有住宿膳食,而没有工资,这里面容纳的约有廿五万人。还有一种是“土地工人”(Landhelfer),由政府和大地主说妥,大批地用去,只有膳食,有一些零用钱;大地主雇用工人本来要出工资,这样一来好像添了不少农奴!据估计亦有廿五万人左右。这两种合计五十万人,也都不在失业统计里面。此外尚有三一四,〇〇〇人是所谓“救济工人”(Notstandsarbeiter),是一种“试工”,连工人应得的最低的工资也没有,渡饥而已,这三十余万人也不在失业统计里面。连上段合计共约百万人。
失业统计既靠不住,比较靠得住的是看看疾病保险计划中的得业的统计,据去年十月底这项的统计是一,一四八,〇〇〇人。上面共计的百万人也算在得业之列,一百四十八万人中除去此数,所余的常态工人得业的增加数目大概不能超过五十万人。
而这五十万人的得业,实际还是揩已有职业的工人的油;把他们的工作的钟点减少,因此也依比例地把他们的工资减少,拿来分给失业的工人。依统计所示,有工的人数虽略有增加,而总工资的总量却反而减少,这种矛盾的现象,症结就在这里。德国工人现在所得的“真实工资”,其低度实为德国五十年来所未有。据一位统计家很准确的统计(见今年一月十二日的“Man chester Guardian”)现在德国工人的工资,其净得的平均数量,在去年九月间是每周二十一个马克零六五,而工人家庭(以夫妇两人及两个子女计算,即以两大两小四人计算)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费是每周三十八马克零四〇。在这些统计里,可以看出一方面虽高唱失业人数的减少,一方面却是大揩劳动者的油,使他们过着半饿的生活。
关于此点,有个很可注意的实例。据德国规模非常宏大的西门子电机厂一九三三年的营业报告,可得要点如下:(1)工人人数增加;(2)工资总数减少;(3)红利反而增加,得百分之六;(4)全部营业及生产减少。
工人的工资既锐减,“购买力”当然也随着锐减,于是间接又影响到必需消费品的销路,而加紧生产过剩的困难(相对需要的物品和奢侈品更不必说)。德国自一九二九年以来,输入已一年一年比输出加多,但在今年
一九三四)一月份以前,还略能出超,自今年一月份以来,索性成了入超,而且入超的程度一月比一月高!而希特勒挽救经济恐慌的口号(见希特勒于今年三月廿一日对全国的无线电播音的演词),却是“政府已决定增加生产以增加大众的购买力”;国外贸易既日减,工人的工资又锐减,试问所增加的生产往那里去?这真是现制度下无法解决的矛盾。
很有人赞扬希特勒的政府能大量地拿钱出来提倡公共的工程事业,尤其是筑路,在上面所引的希特勒三月廿一日对全国的演词里,他就说今年要用六万五千万马克来建筑汽车路。但这种事情至多是增多了上面所谓“劳动服务”,而且这种汽车路不过是备战之用,在现状下决不是生产的事业(即生产增加,也找不到出路,上文已述及)。所以这样的办法,是否能解决德国的经济难关,虽还要看将来的效果,但以常识推测,已很令人怀疑。
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对经济没办法,往往和妇女们为难,这也是一幕悲喜剧!他们都要把妇女们尽量地推到家庭里去做“家子婆”,以便腾出地位来给失业的男子,作为减少失业的一个重要办法,像英国就有这种倾向,听说美国也很在那里玩这个把戏。但是这些所谓“民主政治”的国家,虽鬼鬼祟祟地干了一部分,嘴上却未便怎样吹牛;而希特勒的纳粹的政府,却认为这是千万分合理的大事业,希特勒曾明目张胆地说:“一个妇女的地位是在厨房里,教堂里,和床铺上。”(见今年三月廿三日的“Daily Herald”)他总算很老实,把“床铺上”都拉了出来;不过睡觉不是妇女独有的,男子何尝不要睡觉!就说是夫妇一同睡觉罢,但也是两个人的合作事业,何以只是“妇女的地位”在“床铺上”呢?听说希特勒虽有电影明星做女朋友(英国报上时常登有这个女明星的倩影和行迹,大书标题曰:“希特勒的唯一女友”,并说她认为“希特勒是世界上最最伟大的男子”),却是未曾结婚,我就不知道他自己也用着用不着“床铺”!
但是无论如何,在他认为把妇女们推到“床铺上”去,是救济失业的一个妙计。所以他在三月廿一日对全国发表的那篇大演说里,也提到这件事:他说利用借款办法,还可使二十万妇女结婚,为着这项借款办法,政府已准备了一万五千万马克,专作此用。
这个“借款办法”很有趣,听说是这样:有业的男子要结婚的,如觉费用不够,可向政府借一千马克,以后每月摊还十马克;结婚后生了一个孩子,政府赠送二百五十马克,如此在实际他只须归还七百五十马克了;如再生一孩,政府再赠送二百五十马克,如能生四个孩子,则一千马克即等于不必归还。惟用此“借款”结婚的女子须对政府立证书,声明不就任何职业。
这样一来,不但可把许多妇女们推到“床铺上”去,而且还可鼓励“早生贵子”,督促新婚夫妇们的特别努力!达到“政治领袖”积极提倡增加人口的目的,以便近则可为战争增加材料,远则可使全世界都布满了“优秀人种”,可以大大地增进世界文化,所谓一举两得!
所可惜的是只有“有业的”才有利用这种“借款办法”的权利,因为失业者当然更没有“摊还”的能力。像E女士的那位未婚夫S君,虽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似的要正式结婚,对此“借款办法”当然垂涎三尺(这办法内容的大概,就是承他告诉的,可见他自己对此事是十分的注意),也只有“望梅”而无法“止渴”!
就经济的立场看去,即使都把妇女们推在“床铺上”,继续不断地努力造出不少的“优秀人种”,经济问题既没法解决,反而增加了所得工资锐减者的负担;况且“优秀人种”越多,工作越不够分配,只有替失业者准备“后备军”,根本上反增加了经济的困难。所以这里面也含着不少的矛盾。
一九三四,六,六,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