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殖民地,除了菲律宾外,要轮到夏威夷了。我于八月十四日的早晨七点钟到夏威夷的首都火奴鲁鲁,和几位旅伴上岸租了一辆汽车,畅游了一整天。这是一个旅行者所喜到的名胜,不但有很好的海滨游泳场,而且碧绿的山坡,一望无际的茵草,丛林四布,鲜花怒放,四季常春,所以有人称为“太平洋的天堂”(“Paradise of the Pacific”),在表面上看来,似乎名不虚传,但是如果仔细研究一下,便知道未必尽然。

夏威夷群岛共有岛屿二十个(只九个岛上有居民),面积共为六千四百九十九方英里,人口共为三十八万余人(308,507)。但是这三十八万余人里面,这群岛原来的主人公(即夏威夷土人)却占极少数。当十九世纪初叶,美国的传教士——侵略殖民地的先锋队——开始钻到这些岛上的时候,据估计夏威夷土人约有二十万,但是自从“文明”传进去之后,《圣经》和梅毒盛传各地,大肆其虐(传教士成为该群岛的大资本家和政治的操纵者,详见后),到今日,夏威夷土人余下的只有二万余人(22,230),占全部人口百分之六还不到!据艾尔卿(W.B. Elkin)所调查,说夏威夷死亡率之所以高,重要的原因有二——恶疾和其他疾病。梅洛(David Malo)关于夏威夷的记载,也说花柳病在该群岛的人民间极为盛行。他们两人都说花柳病都是那些宣传“文明”的先生们输入夏威夷群岛的。后来传教士和美国的商人合作,“文明”的范围愈益扩大,把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也输了进去!土人不胜梅毒和残酷榨取的蹂躏,到一八九三年的时候,土人仅残余五万八千人左右,比四十年前少去了一半,到今日更少,只有二万余人了!

今日在夏威夷最有势力的帝国主义者都是以前到该地的传教士的“世家”,大姓有刻苏(Castle),苦克(Cooke),包尔温(Baldwin),亚历山大(Alexander),哲德(Judd),和杜尔(Dole)。这里面因为到得最早而尤其有势力的,是刻苏和苦克。这两家的“上帝的传达者”(“Messengers of God”)看到商业资本的时期已经成熟,就设立刻苦有限公司(Castle & Cooke, Ltd.),同时操纵政治。第二代的“刻苦世家”看见商业资本的时代将去,工业资本的时代到来,他们就用种种取巧的办法大买其土地,大规模地种植甘蔗,改善交通工具如货船等,大做其糖业。同时因为他们的政治势力,于一八七五年和美国订立互惠条件,准许夏威夷的糖免税入口。这样一来,在美的夏糖入口大增,免税后第一年入口就两千万吨。一八八七年最高增至二万万吨以上!于是巨大的利润尽往“刻苦”的财库里滚。但是要使他们的糖业获得更大的保障,他们更作进一步地出卖土人的阴谋,于是在一八九八年,索性纵恿美国吞并夏威夷,进一步巩固他们的“文明”!今日夏威夷政府在实际上只是“刻苦”营业的一个支部而已。

他们的糖业发达,生产飞涨,土人死亡加多,劳工不免缺少,自一八五三年后开始输入中国的“苦力”,据说第一次数量是三百六十四人,五年合同,每月工资仅仅三块钱。这便是所谓“猪仔”,等于奴隶。但是中国人不惯于做奴隶,慢慢地由甘蔗场溜出去做别的生意,如杂货铺、肉铺、酒店、或其他商业。他们欢迎中国人去是去做“苦力”的,如今不愿安于“苦力”的地位,却给与他们不少的麻烦。到了一八九八年,美国并吞夏威夷之后,就用法律禁止中国人入口,转而求供于日本人。于是日本人大批地来,可是也不愿久做奴隶,也渐渐溜去做其他商业,至一九〇七年,美日成立了所谓“君子协定”(“Gentlemen's Agreement”)也禁止日本人再来。

但是已来的不易赶出去,现在日本人共有十四万四千六百余人(146,189),占该群岛人口百分之三十八。大老板们又须另外设法找奴隶了,输入了好几千俄人、西班人、坡托里科岛人(Puerto Ricaws)、高丽人等等,但是场主也不能把他们久留在甘蔗场做苦工,于是转而求供于菲律宾人。在一九二九年,输入的菲律宾人达一万一千余人(11,628),都是男的,没有女的。(大概输入的工人都是男的,极少有家眷同来,娼妓的奇多和梅毒的广播,这也是一个因素。)据一九三二年的统计,该群岛人口中最多的是日本人,其次是菲律宾人,共有六万五千余人(65,515)。中国人只有二万七千余人(27,235)。日本人和菲律宾人都有他们的工会组织,所以资产阶级虽压迫得厉害,而劳工界的反抗也一天天高涨起来。

在夏威夷,糖业是最大的营业,共用工人达十万五千人,几占全部人口三分之一,近几年每年产糖约八百万吨。他们利用机器制糖,一九〇〇年每人每年可制糖六点七吨(6.7),一九二九年增至二四点二二吨(24.22),自一九〇〇年以来,生产力增加了四倍,但是这种效果,于劳工界是毫无益处的。工资还是照旧,每日总在一元以下。自一九二九年以来,工资更被大大地减少。每日工作时间通常十小时,每日工作至十二小时的也有。仅糖业一项投资共一万七千五百万金圆($175,000,000)。

夏威夷顶大规模的农业利润,除糖外,便是波萝蜜(pineapples)。这一项的投资也有三千万金圆($30,000,000),工人约有万余人,工资和糖业工人一样的苦。可是少数资本家的利润却很有可观;以三十四万人口的地方,每年被资产阶级所榨取的利润竟有二千五百万金圆之多。“刻苦”的“寡头政治”不但垄断糖蔗和波萝蜜两大农业,成为他们的专利,而且也垄断夏威夷的金融,夏威夷有十九个银行,除一个中美银行(Chinese-American Bank)外,都在“刻苦”的掌握中。一九三〇年,股息多到三分利。

夏威夷的土地也是由少数人所垄断专利的。像波萝蜜大王杜尔(James Dole)就有着林乃岛(Linai)全岛的土地,——九万亩之多!因为糖业和波萝蜜业在这里是替帝国主义者榨取利润的两种农业,而土地又握在少数帝国主义者的手里,于是他们便限定土地只许种这两种东西,不许分营其他的农业。这样一来,食粮都要由他处输入了;就是纺织业,鞋业,或其他相类的轻工业,在这群岛上也都没有立足之地;差不多除了糖和波萝蜜之外,什么日用品都要由他处输入的!这种情形,阻碍了这群岛的工业化(这是帝国主义对付殖民地的一个方式),并使一般劳苦大众的生活费用增高,促进他们的穷困。

我们在游览火奴鲁鲁的时候,在田间看到许多甘蔗和波萝蜜大农场的盛况,也许只知惊叹于生产的丰富,但是稍稍研究一下,便可知道这后面实含有这样多的把戏,隐伏着多少的被榨取的膏血!

夏威夷除做了美国大老板的剥削胜地外,在太平洋的未来战争中也占着很重要的位置。火奴鲁鲁的真珠港(Pearl Harbor)便是太平洋上设备最完善的一个军事根据地,美国对这件事已用了五千万金圆;依海军部的计划,还要再用一万万金圆。这里不但是太平洋上海军的一个重要根据地,并且也是陆军空军的根据地。我们想到国际风云的紧张,日美的矛盾,日帝国主义对中国和苏联的逼迫,便知夏威夷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是很显然的。美国目前在夏威夷的驻军约有三万人。

将开船时,在船上送客的人群里面无意中遇着一位华侨邝君,对他略为问起火奴鲁鲁侨胞的近况。据说该处日本人有六七万,华人只有一万余。华人事业,关于饭馆和洗衣,只有逐渐消灭,无发展希望,尤其是洗衣自有公司组织利用机器之后,手工更难支持。此外最多的要算开杂货店,约有一二百家,但最近趋势,亦多被日本人所开的杂货店抢去生意,因为日货价格低贱,销路易畅。至于次一代的青年,多升学,毕业后即不愿经营父兄的旧业,但是因为经济恐慌,得业却也不易。他觉得非祖国振作有为,侨胞也受到严重的打击,前途是很暗淡的。

我在船上的房间里,原来只有一人独住,经火奴鲁鲁后,加入了一位青年朋友梁君,他的家即住在火奴鲁鲁,这次是要回香港的学校里去继续求学。他的家人也在火奴鲁鲁开杂货店。据说这种杂货店最大的有四五家,小者无数,但是生意都大不如前。他的意思,最大的原因也是由于日本人的激烈竞争。日货特别便宜。例如毛菰,中国货每磅要售两元七角五,日本货每磅却只售一元二角五。又例如绿豆原为中国特产,但是日本人仿效种植,中国货每磅要售五仙,日本货只售两仙。

虽然日货的绿豆比中国货较差,不及中国豆大,但是因为有了他们贱货的竞争,中国货却不免受到打击。此外中国特产品最重要的有八珍梅,日货没有,但现在日本人已派人往中国广州去学习制法,将来他们成功后,又要来打击中国货了。他的结论是中国杂货店在夏威夷恐怕也没有什么前途。我安慰他说,中国必有光明的前途,所以侨胞也必有光明的前途,不过这光明的前途,不会自己来的,必须我们共同努力,促成它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