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同编辑同志谈定了这个题目。这意思是说,我写的文章可能比抛砖引玉的砖头还不如,只能算是一块很平常的瓦片。

对于一块瓦片,谁会重视它呢?然而,仔细想想,问题却也不少。

我们的祖先老早就会烧瓦片。相传三国时代西蜀的大学者谯周所撰的《古史考》说:“夏世昆吾氏作屋瓦。”晋代张华的《博物志》说:“桀作瓦。”看来古代学者对于瓦片的起源,只上溯到夏代为止。可惜他们当时不懂得考古发掘,这也没有办法。但是,我们的祖先却很重视瓦片,把它大书特书,传之千古。后来瓦片太多了,人们慢慢地熟视无睹,也是很自然的。

为了在无数的瓦片中能够知所区别,历来造瓦的匠人,往往独出心裁,运用各种材料,制成各种花样,以引起人们的注意。

走进北京的故宫,到处看见的琉璃瓦,就是屋瓦的高级品种之一。宋代王子韶的《鸡跖集》说:“琉璃瓦一名缥瓦。”这种屋瓦在宋代以前已经相当普遍了。所以唐代诗人皮日休《奉和鲁望早春雪中作吴体见寄》的诗中写道:“竹根乍烧玉节快,酒面新泼金膏寒。全吴缥瓦十万户,惟君与我如袁安。”当时盖琉璃瓦的房屋,居然动辄有十万户之多,这样豪华的建筑与皮日休、鲁望的卧雪生涯相对照,恰恰反映了唐代封建社会的阶级对立。而皮日休这一派诗人大胆地揭露了唐代封建制度的黑暗面,这正是他们进步性的表现。

除了琉璃瓦以外,历来的封建贵族还不断出奇制胜,采用许多贵重的材料,造出种种比琉璃瓦更加希罕的屋瓦。你说什么材料最贵重,他们就用什么材料去造瓦。尤其是金属,由恶金到美金,几乎都被历代的贵族豪门用去造瓦,简直无一例外。

铁,古代称为恶金,用它造瓦自然是不奇怪的了。《大明一统志》载:“庐山天池寺,洪武间敕建,殿皆铁瓦。”明代诗人,号称十大才子之一的李梦阳,在诗中写道:“庐山绝顶天池寺,铁瓦为堂石为柱。”这座“天池寺”虽然早已毁坏了,但是有一部分铁瓦却一直保存到现在。

再说用铜造瓦,也不奇怪。《天中记》有一节文字,描写“西域泥婆罗宫中,有七重楼,复铜瓦,楹栋皆大琲杂宝”。由此不难想见,在那样大建筑的屋顶上,尽是铜瓦,光辉灿烂,多么富丽堂皇!然而,那又是古代多少劳动人民血汗的结晶啊!

这还不算,还有一些古代国家的贵族阶级,竟然要用银子造瓦,以装饰自己豪华的宫殿。据《新唐书》的《南蛮传》记载:“骠……自号突罗朱闍婆,……王居以金为甓,厨复银瓦。”这一段文字记载用不着解释,一看便知。当然这是历史的往事了。在中国南方的一些地区,象这种银瓦的建筑物似乎也有的一直保存了相当长的时期。

至于五代时期蜀主王建诗中所谓“月冷江清过腊时,玉阶金瓦雪澌澌”。这里说的“金瓦”是否真的用金子造的,谁也不能断定。但是,至少可以相信,它也决非普通的屋瓦可比,也许是涂了泥金的,或者比泥金更为讲究。那么,这些不也够奢侈了吗?

与历代贵族们穷奢极侈的各种金属屋瓦相比,过去无论在什么时候,中国一般人民建筑的房屋可就简陋得很了。

在北方,我们到处都能看到农民们的屋顶铺着石瓦。这种石头的瓦片由来已久。南北朝时期梁元帝的九贞馆碑文中就曾写道:“日晖石瓦,东跳灵寿之峰;月荫玉床,西瞻华盖之岭。”可见石头瓦片之用于建筑,已经有了长久的历史。令人奇怪的是,如今新式的建筑物,为什么对于这样坚固、耐久而又富有民族特色的建筑材料,却不多采用了呢?

在南方,因为大量生长着竹子,一般人民更普遍地用竹片做屋瓦。这种竹瓦也有很久的历史。唐代大诗人元稹写过“竹瓦风频裂”的句子。王禹偁在《黄冈竹楼记》中写道:“竹之为瓦,仅十稔;若重复之,得二十稔。”明代钟惺的《江行俳体》也写道:“处处葑田催种麦,家家竹瓦代诛茅。”历来还有许多类似的诗文,都可以证明竹瓦在南方的大量出现。

还有许多穷到无立锥之地的贫苦农民和手工业工人,既然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当然也不可能有房子,不可能有一块瓦片了。正如《新唐书》的《五行志》所载:“咸通十四年,成都童谣曰:……头无片瓦,地有残灰。”又如蔡珪在《花亭图》诗中写道:“头无片瓦足无土,不犯清波过一生。”这的确可以反映中国历史上被剥削阶级极端穷困的生活情况。”

可见就讲一块瓦片,也有种种复杂的情形,需要进行历史的分析。而且这里同样用得着阶级的分析。看是什么样的阶级,就用什么一种瓦片,界限分明,混淆不得。无论你是学历史的也好,学建筑的也好,学工业的也好,似乎都应该由小小的一块瓦片开始,对一切客观的事物,继续不断地进行仔细的分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