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谈谈华封三祝的故事,似乎有特殊的意义。这个古老的传说,经过长久的岁月,到现在我们却无妨对它进行一种新的解释。

这个故事在《庄子外篇》的《天地篇》中是这样记载的:“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庄子外篇》是否为庄周所作,历来学者颇多疑义。如王夫之的《庄子解》认为:“外篇非庄子之书,盖为庄子之学者,欲引而伸之,而见之弗逮,求肖不能也。以内篇参观之,则灼然辨矣。”林云铭的《庄子因》也说:“外篇疑为拟庄者所作。”他并且很具体地提到《天地篇》中的“华封人一段,义无着落,其词颇近时趋,疑非庄叟真笔。”

但是,这个华封三祝的故事,却表现了我国古代传说时期的人们,对于生活的一种善良的愿望。《庄子外篇》的这一段记载,即使不是庄周的原作,显然也是以古代流行的传说为根据,决不是无稽的捏造。

我们知道,在陕西的华山地区,古时为华州。这个地区是中国古代文化发祥地之一,是有名的西岳胜境,相传是夏代仲康的封地。其实,仲康的祖先同他所属的整个氏族,老早就已经生活在这个地方。最初并没有封地,后来才有许多贵族的封地。所谓华封人是后人对他们的称呼,他们当初实际上只不过是生活在华山附近的原始氏族社会的人们。特别是在传说中尧的时代,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人们根本不是以男系为中心,也不会说出“多男子”之类的话来。这些当然都是后人牵强附会,与实际情形有很大出入。不过,原始时代的人,不论多男子或者多女子,总之希望多子却也是可能的。

照这个故事所说的,尧在传说中确实是伟大的圣人。他不一定实有其人,可是,他是人们的天才智慧的最集中的代表,是理想的化身。他到了华山地区的时候,华封人向他致祝词,他表示非常的谦虚,三祝而三辞。后来华封人说出了当地的人们共同的意见,尧这才接受了。

华封人的三句祝词,的确表达了人民的愿望。对于古代的人,这三祝当然是适宜的;对于现代的人,如果我们赋予它以新的意义,这三祝也是适宜的。

一祝其寿。古代的人都很长寿,八十岁只能称为下寿,一百岁还只称为中寿,一百二十岁才称为上寿。华封人祝圣人寿,而尧以“寿则多辱”辞之。难道他们真的拘泥于寿夭的问题上吗?显然不是。把庄子《天地篇》的上下文连起来看就会明白。他是主张“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的,这是十分达观的思想。

二祝其富。人人都能过富裕的生活,这自然是很好的。但是,尧又辞之,因为怕“多事”。庄子解释所谓“事”是:“上治人者事也。”庄子用他的“无为而治”的政治思想,去代替尧的思想,所以说出了“富则多事”的话。而华封人却以原始**社会的观点,解答了这个问题。他说:“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从我们现在的观点看来,如果这句话里边不包括绝对平均主义的思想,那就是完全正确的。

三祝其多子。尧又以“多惧”为理由而辞之。似乎远古时代的人们就已经害怕人口太多的样子。实际上人多力量大,这是真理。天下的事情多得很,只要有工作可做,人多又何必害怕呢?华封人说得对:“授之职,则何惧之有?”“职”就是工作的意思,并非都指的官职。所以说“天生万民,必授之职”。无论从事生产劳动或者担负其他工作,人人都有一定的职责。这种思想难道可以妄加非议吗?

至于说,“此三者非所以养德也”。这句话更明显的是庄子假借圣人以宣传他的主张。《天地篇》一开始就说:“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又说:“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又说:“通于天地者德也。”这些都是无为而治的思想必然达到的逻辑结论。我们完全可以把华封三祝的思想内容,与庄子及其门徒的无为主义区别开来,而决不能因此而忽略了华封三祝的某种积极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