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地挨过。金莺小姐的处女心中的秘密,也随着时间的消失流去了。又是开学的时候,金莺小姐也回到竹屿村来。

别不了的倒不是父亲和母亲,却是那里嫂子。但一想到里嫂子碰到里哥时,总眉开眼笑的说个不了,把她丢在一边,她就有些恨里嫂子。她觉得此去,是只有拼命读些书,学些诗,把整个的心放在学问上才行。她是曾经在那一夜――里哥说是有什么事把里嫂子带走了的那一夜,下过了很大的决心。无论如何她不再去想到这些事了!她如其在生理上有什么需要时,她尽管可以孤芳自赏地来爱惜自己,其余的时间她便当绝对地收起心来用功。她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回到竹屿村来了。

梦兰女士还是诲人不倦地教育她们。凭她的聪明,她对于诗竟有很大的进步。同时,她又留心看报和杂志。她渐渐感到学问的趣味。她晚上睡在床上,也没有象上年那么夜长梦多了。

她还学着做日记,写信,和注意地方的新闻。

乡村里,秋收过了以后,农夫们也便安闲些了。但因为今年的秋收太坏,本来已经四处在蜂起的“土匪”,更是风声鹤唳,一日数惊了。

金莺小姐日记中,常这样记载:

九月十日,晴。华梦宗来,兴师谈及新昌三次事,不觉寒粟。据彼云,新昌真沼村,有一绅士唐某,平素乡党间,颇有势力。三次起义时,以先杀唐某为誓。一日,唐某方家居抽烟,有一不速之客至,问唐先生在否。唐应声出,曰,某是也。客曰,善,请为一向导。言时出勒索函一束,嘱率领向各户分送。唐某唯唯尊命。迨返,客犹尾之行。唐某知事不谐矣,乃速客坐,已欲藉嘱庖丁作速备客膳而逸。客知其意,迟迟之曰,请稍俟,此为致君者。即立出手枪,砰然做声,中唐某腰,唐某仆地。客复连击之。血肉应声飞溅于壁上,斑斑如绘。初唐某之被迫也,妻闻之,敷觫于一室,及闻枪声出,已不及救矣。妻抱尸大哭,客蹴之起,授一函与之。拆而视之曰:照得唐某为人,无恶不作,侵吞宗祠之产,迫卖良家妇女,生杀予夺,一如土皇帝,我乡民久为鱼肉矣,着即枪决,以敬效尤云云……梦宗言时,谈虎色变。噫!惨矣!然亦快哉!

九月十三日,阴,今日又闻人谈及此次新嵊三次事。新昌大市聚有智新学堂一,又为此次三次焚去。其原因乃该校建筑时,强圈乡民之田也。夫办学为公,以公废私,未可厚非。然农民于田,如手与足,不可分离,田去而衣食缺矣。此中正义,我不知其何从矣!

九月廿日,今天读社诗,中有《缚鸡行》一首,我甚爱之“鸡虫得失了无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此是何等境界!是时,忽闻楼下语声嘎嘎,余谛听之,但闻“宁海……沈大钊……三次……老手……今亦蜂起……'等语,入后隐约不可闻。余怪之,忽忆里嫂子言,为之慨然良久,复读《缚鸡行》时,竟不禁泪下矣!

十月三日,今日闻梦莲言,为之密栗战惧,因作书遗父,藉以讽谏焉。书录后:“爸爸!据今天梦莲先生报告,我真觉不安!爸爸,我差不多不能在此一日安居了。你一定很知道的,这次三次和白溪保卫团兵士的激战。

据说那一批土匪——所谓三次,是新昌章洪培的,一共有九十多人,从拆开岭那面过来。事前白溪保卫团已经得到了消息,便通知奉化县的管带,带了一排兵来合力抵抗。在拆开岭岭脚激战了二小时,终于这边打败了。三次火上加油,以为他们是劫富济贫的,每到一村,除掳掠财神外,向来不对和自己同样贫苦的农人打扰的。现在这批不知自己被压迫,情愿做奴隶的家伙,反而帮同主人,来向我们攻打,丝毫不懂得三次革命的道理,真非大大屠杀一番不可。于是趁打胜仗,焚杀过来,白溪全村成为灰尘(但一说,只烧了(三两家),被杀者以百计(但一说只掠去财神一个),真是说起来都残酷的呀!

那批三次,据说还打向我们村里去过的呢,不过是夜里,我没有见过。又因为在路上被乡下人发现了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已辨不出面目来了。……

梦莲先生还说,他特地跑到五里路外去看那尸体呢。乡下人都断定这是三次陈明德。是一个有名的杀人不闭眼的头领。乡下人便把他头割下来,象一个红灯笼似的挂在一条竹杆子上示众,血涔涔在滴。若在哭生命之消失者……唉!爸爸我实在不忍再说下去了。难道在这世界上做人,应该残酷些吗?爸爸,我想你一定反对这样残酷的事吧!……”

此信草就后,忽忆梦若之言,谓此世界行将有大火灾!今果然矣,梦若!梦若!余实爱汝,魂兮归来,与我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