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非常奇妙的,金莺小姐竟际遇到这样的一个境界。是天朗日和的一个中午。金莺小姐散步在gui头桥上,象有些诗意泛滥在她胸际,苦于没有相当的词句,给它表现出来。她凭靠在石桥的栏杆上,俯瞰着桥下的流水在淙淙流去,接连这石桥两山,从天云之际远远地逶迤而来,现出种种形象,如伏虎,如蟠龙……如大自然的雄伟臂抱,抱住了这桥上听水的人。桥以外,两山又复各自分道扬镳绵延而去。右边似二条蛇岩,俯饮溪中的清水;左边似一大gui头,针对着这饮水的石蛇,使其俯伏不敢挣动。金莺小姐想起了这gui头和蛇岩的民间故事,又感觉到有一种微妙的心情。

突然在那桥右角的八角亭上逗出一阵笑声来,似乎是男子的笑声。她回过头去,有两个隐约的影子在窗口闪动,因那亭子光线的幽暗,瞧不出是谁。

“金莺,金莺。”好象是华梦兰女士的叫声,而那声音,又似乎也是从那八角亭里送过来的。她接着这声音“哎!”应了一句,便情不自禁地向八角亭移步走去。

跨上了幽暗的楼梯,到了八角亭楼上,可是四壁阴森,楼头空空,寂无人影,不觉兀自惊骇。再向靠山那边一看,只有发着金光的神像静静地守在那儿。一种世俗的神鬼的联想,使她怯生生地不得不往楼下退去。

“嘻……”神像似乎发出笑声来了。再一回头,在神像的金光四射中,有一黑影浮动。

“妹妹,亲爱的,是我呢。”突然又送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你是谁?”金莺小姐壮一壮胆立住问。

“我是你心爱的。”于是那个黑影从神龛中跳下,嘭然有声地站在地上,凝气成云似的变成了一个人形。

是十分清秀的一个人形。确实有点象梦若;但在他颊上的微笑,又很象韵仙。

“你是谁呢?”金莺小姐还是惊骇地问。

“你可别痴呆了。”那人终于涎着笑脸说:“你不是应我的密约而来的吗?在这狭峡的山亭间,真是我们最好的幽会之所!在这山乡里的旷男怨妇,他们想求得更高的快乐与满足,都是到这里来的。……”

金莺小姐有点莫名其妙了。这个野男子,终究是谁呢?他说的话,终究有些什么意思呢?但在他悠扬的语声里,却自然地有一种力量笼住着她,使她不忍离开他。

“我的亲爱的妹妹,你要知道,我是想你好久了。我自那一天被你的银样的眼光照耀过后,使我每夜里要在荒野中贪看天上的星星;我自从那一天被你的微笑温抚过以后,使我每早要跑到山顶上去迎接第一线晨光;我自从那一天听到你清韵悠扬的语声以后,我便每日要闯入深山峡谷里去陪着山泉蜜语。总之,你已成了我灵魂上最主要的要素——或许你已经成为我整个的灵魂。我是这样的爱着你了。今晚,我正如枯死的小草,要你雨露的滋润,我的亲爱的妹妹。”

金莺小姐一路听着那男子甘言蜜语,一路悸忡着心头,不觉自己也软软地如在春风温拂中。直到那男子跪倒在她脚下,张着两手象要拥抱她的时候,一阵苦楚和恐怖向她袭来。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醒了。

“是梦吗?”她又自问起来。但我为什么要做这样丑恶的梦呢!我爱惜自己,我决不肯为任何别人牺牲。

继着她又想:幸而是个梦呵!若不然我将如何心痛呀!但她却又懒懒地追想那梦中的男子:到底是谁呢?是他吗?但我决不应想他。我没有爱他的权利。而我也不需任何男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