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和赵大娘她们听到朱大牛报信之后,领着一群妇女儿童,绕过敌人的大网,连夜跑到白驼庄。
白驼庄距离滹沱河,至多不过八九里地,是个近七十户的小村庄,地势低洼,四面不通大道,左右被雨道河岔子夹着,平日里,若不是专门走亲访友,谁也不轻易走到这个地方来。正因为这个有利的自然条件,在敌人“大扫荡”发动之后,很多村庄的人们,都集中在这里,家家户户住的满满的。沿河村来的人,住在村西南角上,因为房子不够,有的就睡在村边柏树林里。就在这样僻静的村里,每天听到诈言也要跑几回。老乡们往往一见动静撒腿就跑,大家简直是跑疯了。各村都派出一定的人轮流值班,站在高坡上看情况。沿河村这天早上值班的是李麻子,李麻于是破落地主降到中农的家庭出身,平素好耍贫嘴,看风使船,胆子最小。他值班时,看见东北面有一股旋风卷着尘土飞扬起来,没敢仔细观察一下,就赶紧从坆头上跑到村边喊:“老乡们快跑,敌人来啰!”说罢自己扭头往南跑,沿河村的一跑,外村的也跟着跑,年轻人追上李麻子问:“是真的有敌人吗?”
“怎么不是真的?我亲眼见了敌人,我还听见汽车门门地叫哩,还有错?”他边喘息边答话,并不减低跑的速度。跑不到一里地,后面那个大旋风携沙带土地刮过去,拉在后面的老乡不跑了。一会儿,听见村里呜呜地响起海螺声音(吹海螺是敌情过去的信号),这时,跑在前面的人们也站住脚步,大伙累的呼呼直喘,妇女们有的拉掉孩子,有的丢了包袱。当探询出这次诈言是李麻子伪造的时候,杏花气极了,她向赵大娘说:“李麻子哪是看见什么汽车,明明是瞧着这里没主要干部,故意捣咱们的乱!”赵大娘说:“现在先别理睬他,等会儿村长来喽,再反映他。”“不行!不能跟这号人留情面。”说着挺身横挡在路口上,嘴唇气的直发哆嗦。
李麻子一进白驼庄,她迎上去,说:“刮阵旋风你诳大伙跑一阵,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光听见汽车门门叫,心一慌,没看准,惹的老乡们虚惊一场。”李麻子装作道歉的样子说。
“你听见哪辆汽车门门的叫?你眼里有萝莧花,耳朵也有萝莧花呀?”
“说话要关照着点,别拿舌头压死人,我是为的提高警惕性,要知道没事,我还跑这满身汗!”他一面说着走向树林里去。
杏花见李麻子躲开,向赵大娘使了个眼色,说:“猪八戒啃地梨,什么仙人给什么水果。”赵大娘说:“看你这嘴巴,尖的像刀子,以后不许这样,走!跟我劝说大伙去。”她们向大家进行解释说服,费了不少唇舌,群众的惊慌情绪才安定下来。刚一安静,胡寡妇想起小苗姑娘,又抹鼻涕抹泪的哭起来。这娘儿俩是在逃难的那天夜里失散了的,胡寡妇两三天来吃不下饭去,想起姑娘便哭。杏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胡寡妇劝的刚住了哭声,吴大妈那边又唠唠叨叨地不满意了:“俺说不出来,死劝活劝的叫人家出来,跑不烂脚也得饿断肠子,哪如在家出气安生,怕这怕那,瞎叫唤一气,我这盼死都盼不来的老婆子,还怕什么?”赵大娘听出吴大妈是指责她,满脸陪笑地走过去,说:“你老多包涵吧!劝你出来是好心好意,真要鬼子抓了你去,孩子们还跟谁叫老奶奶呢?”说着话,发觉吴大妈带的干粮吃尽了,她招呼她的孩子说:“铁练,拿出咱们的窝窝头来,给你奶奶两个!”
小铁练正跟三聋四聋他们一群孩子作“打包围”的游戏,听到母亲的话,没动身,从包袱里掏出黄窝窝头,他喊:“老奶奶!你会接镖吗?留神,看镖!”窝窝头飞过去,正砸在吴大妈怀里抱着的母鸡头顶上。咯!咯!咯!吃惊的母鸡,带着捆绳连飞带叫地跑了。吴大妈捉也捉不住,急的满头汗。后来还是铁练他们替她捉住的。因为孩子们手脚重,鸡毛脱落的很多。吴大妈沉着难看的脸嘟念:“干不了一文钱的活,要我两文钱的工价;鸡掉这些毛,以后光下屁不下蛋!”
中午,王金山、赵成儿、二青、朱大牛、周老海、苑长雨等一群干部,领着从饶阳一带跑回的沿河村老乡,由白驼庄村南小路上来了。
杏花、赵大娘她们这里的人,像一窝蜂似的赶上去。双方在村边会合了,大家众星捧月似的把村干部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村长!农会主席!可算看见你们啦!”
“离开你们,就像是叫卖肉的抽去筋拔掉骨头一样,生生的振不起精气神来!”
“别说闲话呀!叫村长思谋思谋,吃的喝的咋办哪?”
“鸡儿不撒尿,自然有一便,怎么?想回沿河村受张老东的狗气呀!”
“村长!怎么不见俺家小腔子呀?”问话的是治安员的父亲葛老槐,他领着儿媳孙子跟杏花她们一块跑出来的。
“别这么乱唧唧喳喳的,安静点,听村长从根里学说。”朱大牛的话压住了大家的乱腾劲。“大扫荡”这几天,他出力很大,心里愿意叫村长讲话时表扬他一番。王金山立在土坡上,首先说明敌人在沿河村驻扎一夜的破坏情形,说了说村人分头突围的经过。说到张老东组织维持会的时候,群众纷纷骂起“汉奸”来。王金山知道要动员群众回村去,还得先打通干部的思想,这里也不便深提。说到治安员,王金山用眼睛寻找葛老槐,当发现老头子撅起花白胡子瞪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说:“治安员已经带领全体民兵跟主力走了。老大伯!不要牵挂,青年人这当儿参军,比在家可就好多啦!……”王金山因为急于召集干部们开会,很快结束了他的谈话。这时赵成儿拉着小苗姑娘的手,爱抚地说:“丫头!快找你娘去吧!看,你娘的眼都哭肿啦!”胡寡妇满脸笑纹,眼里噙着泪花走来,牵住小苗的手。小苗说:“妈,我离开你,就碰到赵大叔,三天三夜没离开他。”胡寡妇听了,心里感激的说不出话来,用力盯了赵主任一眼,对自己领导人的无限感激热爱的心情,都从这眼色中表达出来。接着,凡是家人分散的,都互相寻找,秩序是乱腾腾的。
在白驼庄召开的干部会上,王金山要动员群众们回沿河村去。刚提到张老东的名字,杏花打断了村长的话,她说:“张老东赵三庆他们成立维持会的事,这边早听到了信。昨天,他们派柱子和瞎玉海来,想把大伙叫回村去。你猜怎么样?”她的发问不是想叫谁回答,主要是引起大家注意她们处理这件事的结果。“叫他们枉费了心肠,不用说大人,连个三岁小孩也没叫走。”她很得意地说完了。王金山看了赵成儿一眼,赵成儿点了点脑袋,表示信服区委的判断:在骨干分子中,也不是容易搞通的。愣了一会儿,王金山对杏花同时也对着大家说:“沿河村成立了维持会,老乡们要不要回去呢?”
“当然不回去!”杏花理直气壮地回答。
“照你的意思,几时回去呢?”
“几时回去?鬼子几时\"扫荡\"完喽就回去。”
“要是鬼子长期不走呢?”村长这句话使杏花困惑了,她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用疑问的神情瞧着村长。就听村长继续说:“老乡们要回去,干部们党员们也得回去,不光是回村,还要深入到维持会里边去。”
“对喽个对!”赵成儿竭力支持村长的意见。“这个意见是区委书记亲自找俺俩谈的,没有差错,金山!你把咱们商量的办法,一骨脑儿端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