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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你写一个信寄到山上来,赞美天气使你“做”一首好诗。

今天真美,因为那么好天气,是我平生少见的。雨后的虹同雨后的雷还不出奇,最值得玩味的,还是一个人坐在洋车上颠颠播播,头上淋着雨,心中想着“诗”。你从前做的诗不行了,因为你今天的生活是一首超越一切的好诗。

自然你上山去不只做诗,也是去读“诗”的。我算到天上虹还剩下一只脚时,你已经爬上山顶了。若在路上不淋雨自然很好,若淋了雨也一定更好。因为目下湿湿的身体,只是目下的事,这事情在回忆里却能放光,非常眩目。回忆的温暖烘得干现在的透湿衣裳,所以我想你不会着凉的。

因为这天气,我这会写散文的人,也写了三千字散文。可是我这散文是写在黑夜做成的纸上的,因为坐在亭子前面,在黑暗里听蛙叫了四点钟。照规矩我是一点钟写八百字,所以算他一个三千的数目。我想到今天倒是顶快乐的日子,因为从没有能安安静静坐到玩四个钟头的。

现在荷花塘里的青蛙还在叫,可是我的灯已经熄了,各处都有声音。一定有鬼,一定有鬼!我睡了是好的,睡到床上就不再怕鬼了,大约鬼是不上床的。

可是我当真应当睡了,蜡烛不知烧死了多少小飞虫,看到这事真是怪凄惨。这时忽然有个绿翅膀蜻蜓一类小东西,扑到蜡汁上,翅膀振动得厉害,我望到那小东西的胡子,在嘴巴边上。(一定是胡子!)你说,长了胡子的还不懂厉害,还不知道小心,年轻的怎么能避免在追求光明中烧死?

大约人也有这种就光的兴味,我单是想象到我那一支烛,就很难受了(不吃酒的人听到人说“酒”字脸也得红)。让我提起个你已经忘掉的事,就是我去武昌前到你家里那次谈到哭脸的事。现在还是不行。到武昌,到上海,到北京,再到青岛,我没有办法把那一支蜡烛的影子去掉的。我是不是应当烧枯,还是可以用什么观念保护到自己?这件事我得学习。

一只小虫飞到火上去,仿佛那情形很可怜的。虽说想象中的烛不能使翅膀烧焦,想象中的热情也还依然能把我绊倒。

一九三一年六月十九日寄

冒雨上×山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