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历史所遗忘的一天
一个好事的人,若从二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去找寻,当可在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了一个名为“镇筸”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中,安顿了三五千人口。不过一切城市的存在,大部分皆在交通,物产,经济活动的情形下面,成为那个城市荣枯的因缘,这一个地方,却以另外一种意义无所依附而独立存在。试将那个用粗糙而坚实巨大石头砌成的圆城作为中心,向四方展开,围绕了这边疆僻地的孤城,约五百左右的碉堡,二百左右的营汛。碉堡各用大石块堆成,位置在山上,随了山岭的脉络蜿蜒各处走去;营汛各位置在驿路上,布置得极有秩序。这些东西在一百七十年前,是按照了一种精密的计划,各保持到相当距离,在周围数百里内,平均分配下来,解决了退守一隅常作“蠢动”的边苗“叛变”的。两世纪来满清人的暴政,以及因这暴政而引起的反抗,血染红了每一条官路同每一个碉堡。到如今,一切完事了,碉堡多数业已毁掉了,营汛多数成为民房了,人民已大半同化了。落日黄昏时节,站到那个巍然独在万山环绕的孤城高处,眺望那些远近残毁碉堡,还可依稀想见当时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光景。这地方到今日,已因为变成另外一种军事重心,一切皆以一种迅速的姿势,在改变,在进步,同时这种进步也就正在消灭到过去一切隔阂和仇恨……凡是有机会,追随了屈原溯江而行那条常年澄清的沅水,向上走去的旅客和商人,若打量由陆路入黔入川,不经古夜郎国,不经永顺龙山,都应当明白“镇筸”是个可以安顿他的行李最可靠也最舒服的地方。那里土匪的名称不习惯于一般人的耳朵。兵卒纯善如平民,与人无侮无扰。农民勇敢而安分,且莫不敬神守法。商人各负担了花纱同货物,洒脱的向深山村庄里走去,同平民作有无交易,谋取什一之利。地方统治者分数种:最上为天神,其次为官,又其次才为村长同执行巫术的神的侍奉者。人人洁身信神,守法爱官。每家皆有兵役,可按月各自到营上领取一点银子,一份米粮,且可从官家领取二百年前被政府所没收的公田播种。城中人每年各按照家中有无,杀猪,宰羊,磔狗,献鸡,献鱼,求神保佑五谷的繁殖,六畜的兴旺,儿女的长成,以及疾病婚丧的禳解。人人皆很高兴担负官府所分派的捐款,又自动的捐钱给庙祝或单独执行巫术者。一切事保持一种淳朴习惯,遵从古礼。春秋二季农事起始与结束时,照例有年老人向各处人家敛钱,为社稷神唱木傀儡戏。旱叹祈雨,便有小孩子各抬了活狗,带上柳条,或扎成草龙,各处走去。春天常有春官,穿黄衣各处念农事歌词。岁暮年末,居民便装饰红衣傩神于家中正屋,捶大鼓如雷鸣,巫者穿鲜红如血衣服,吹镂银牛角,拿铜刀,踊跃歌舞娱神。城中的住民,多当时派遣移来的戍卒屯丁,此外则有江西人在此卖布,福建人在此卖烟,广东人在此卖药。地方由少数读书人与多数军官,在政治上与婚姻上两面的结合,产生一个上层阶级,这阶级一方面用一种保守稳健的政策,长时期管理政治,一方面支配了大部属于私有的土地;而这阶级的来源,却又仍然出于当年的戍卒屯叮地方山坡上产桐树杉树,矿坑中有朱砂水银,松林里生菌子,山洞中多硝。城乡全不缺少勇敢忠诚适于理想的兵士,与温柔耐劳适于家庭的妇人。在军校阶级厨房中,出异常可口的菜饭,在伐树砍柴人口中,出热情优美的歌声。
地方东南四十里近大河,一道河流肥沃了平衍的两岸,多米,多橘柚。西北二十里后,即已渐入高原,近抵苗乡,万山重叠。大小重叠的山中,大杉树以常年深绿逼人的颜色,蔓延各处。一道小河从高山绝涧中流出,汇集了万山细流,沿了两岸有杉树林的河沟奔驰而过,农民各就河边编缚竹子作成水车,引河中流水,灌溉高处的山田。河水长年清澈,其中多鳜鱼,鲫鱼,鲤鱼,大的比人脚板还大。河岸上那些人家里,常常可以见到白脸长身见人善作媚笑的女子。……一个旅行的人,若沿了进苗乡的小河,向上游走去,过××,再离开河流往西,在某一时,便将发现一个村落,位置一带壮丽山脉的结束处,这旅行者就已到了边境上的矿地了。三千年来中国方士神仙所用作服食的宝贝,朱砂同水银,在那个地方,是以一个极平常的价值,在那里不断的生产和贸易的。
那个自己比作“在××河中流过的一尾鱼”的绅士,在某一年中,为了调查这特殊的矿产,用一个工程师的名分,的的确确曾经沿了这一道河流,作过一次有意义的旅行。在这一次旅行中,他发现了那个地方地下蕴藏了如何丰富的矿产,人民心中,却蕴藏更其如何丰富的热情。
历史留给活人一些记忆的义务,若我们不过于善忘,那么辛亥革命那一年,国内南方某一些地方,为了政局的变革,旧朝统治者与民众因对抗而起的杀戮,以及由于这杀戮而引起的混乱,应多少有一种印象,保留到年龄二十五岁以上的人们记忆中。这种政变在那个独立无依市民不过一万的城市里,大约前后有七千健康的农民,为了袭击城池,造反作乱,被割下头颅,排列到城墙雉堞上。然而为时不久,那地方也同其他地方一样,大势所趋,一切无辜而流的血还没有在河滩上冲尽,城中军队一变,统兵官乘夜挟了妻小一逃,地方革命了。当各地方谘议局、参政局继续出现,在省政府方面,也成立了矿政局、农矿厅一类机关后,隐者绅士,因为同那地方一个地主有一科友谊,就从那种建设机关方面,得到了一种委托,单独的深入了这个化外地方。因这种理由,便轮到下面的事情了。
某一日下午三点钟左右,在去“镇筸”已有了五十里左右的新寨苗乡山路上,有两匹健壮不凡的黑色牲口,驮了两个男子,后面还跟了两个仆人。那两匹黑马配上镂银镶牙的精美鞍子,赭色柔软的鞯皮,白铜的嚼口,紫铜的足镫。牲口上驮了两个像貌不同的男子,默默的向边境走去。两匹马先是前后走着,到后来路宽了一点,后边那匹马便上前了一点,再到后来两匹便并排走了。
稍前那匹马,在那小而性驯耐劳的云南种小马背上,坐的是一个红脸微胖中年男子,年纪约五十岁上下。从穿着上,从派头上,从别的方面,譬如说,即从那搁在紫铜马足镫上两只很体面的野猪皮大靴子看来,也都证明到这个有身分的人物,在任何聚落里,皆应是一地之长。稍后一点,是一个年在三十左右的城中绅士。这人和他的同伴比起来显得瘦了一些,骑马姿势却十分优美在行。这人一望而知就是个城里人,生活在城中很久,故湘西高原的风日,在这城里人的脸上同手上,皆以一种不同颜色留下一个记号,脸庞和手臂,反而似乎比乡下人更黑了一点。按照后面这个人物身分看来,则这男子所受的教育,使他不大容易有机会到这边僻地方来,和一位有酋长风范的人物同在一处。××的军官是常常有下乡的,这人又决不是一个军官。显然的,这个人在路上触目所见,一切皆不习惯,皆不免发生惊讶,故长途跋涉,疲劳到这个男子的身心,却因为一切陌生,触目成趣,常常露出微笑,极有兴致似的,去注意听那个同伴谈话。
那时正是八月时节,一个山中的新秋,天气晴而无风。地面一切皆显得饱满成熟。山田的早稻已经割去,只留下一些白色的根株。山中枫树叶子同其他叶子尚未变色。遍山桐油树果实大小如拳头,美丽如梨子。路上山果多黄如金子红如鲜血,山花皆五色夺目,远看成一片锦绣。
路上的光景,在那个有教育的男子头脑中不断的唤起惊讶的印象。曲折无尽的山路,一望无际的树林,古怪的石头,古怪的山田,路旁斜坡上的人家,以及从那些低低屋檐下面,露出一个微笑的脸儿的小孩们,都给了这个远方客人崭新的兴味。
看那一行人所取的方向,极明白的,他们今天是一早从大城走来,却应当把一顿晚饭同睡眠,在边境矿场附近安顿的。
这种估计并没有多少错误。这个一方之长的寨主,是正将接待他的朋友,到他那一个寨上去休息的。因为两匹马已并排走去,那风仪不俗的本地重要人物说话了。
“老师,你一定很累了!”
另一个把头摇摇,却微笑着。
那人便又接到说,“老师,读佛家所著的书,走××地方的路,实在是一种讨厌的事,我以为你累了!”
城里那一个人回答这种询问,“总爷,我完全不累。在这段长长的路上,看到那么多新鲜东西,我眼睛是快乐的,听到你说那么多智慧言语,我耳朵是快乐的。”说过后自己就笑了。因为对比的言语,一种新的风格的谈话,已给这城市里人清新的趣味,同伴说了很久,自己却第一次学到那么说了。
在他们的谈话中,一则因为从远处来,一则因为是一地之长,那么互相尊敬到对面的身分,被称作“老师”同“总爷”,却用了异常亲切的口吻说到一切。那个城市中人,大半天来就对于同伴的说话,感到最大的兴味,第一次摹仿并不失败,于是第二次摹仿那种口吻,说到关于路的远近。他说:“总爷,你是到过京里的,北京计算钱的数目,同你们这一边计算路程,都象不大准确。”
那个总爷对这问题解释了下面的话,“老师,你说的对。
这两处的两样东西,都有点儿古怪。这原因只是那边为皇帝所管,我们这边却归天王所管。都会上钱太重要,所以在北京一个钱算作十个;这乡下路可太多了一点,所以三里路常常只算作一里。……另外说来,也是天王要我们‘多劳苦少居功’的意思。这意思我完全同意!我们这里多少事全由神来很公正的支配,神的意思从不会和皇帝相同的!”
“你那么说来,你们这里一切都不同了!”
“是的,可以说有许多事常常不同。你已经看过很多了。
再说,”那总爷说时用马鞭指到路旁一堆起虎斑花纹红色的草,“老师,你瞧,这个就将告给你野蛮地方的意义。这颜色值得称赞的草,它就从不许人用手去摸它折它。它的毒会咬烂一个人的手掌,却美丽到那种样子。”
“美丽的常常是有毒的,这句格言是我们城中人用惯了的。”
“是的,老师,我们也有一句相似的格言,说明这种真理。”
“这原是一句城里人平常话,恰恰适用到总爷所说的毒草罢了。至于别的……譬如说,从果树上摘下的果子,从人口中听到的话,决不会成为一种毒药!”
总爷最先就明白了城里人对于谈话,无有不为他那辞令拜倒的。听到这种大胆的赞美,他就笑了一下。这个在堡寨六十里内极有身分的人物,望到年纪尚青的远客,想起另外一点事情了。“老师,你的说明不很好。我仍然将拥护那一句格言。照我的预感,你到了那边,你会自己否认你这个估计的不当。言语实在就是一种有毒的东西!你那么年青,一到了那里,就不免为一些女孩子口里唱出的歌说出的话中毒发狂。我那堡子上的年轻女人,恰恰是那么美丽,也那么十分有毒的!”
城市中人听到这个稍带夸张的叙述,就在马上笑着,“那好极了!好烧酒能够醉人,好歌声也应当使人大醉;这中毒是理所当然的。”
“好看草木不通咬烂手掌,好看女人可得咬烂年青人心肝。”
“总爷,这个不坏。到了这儿,既然已经让你们这里的高山阔涧,劳累到我这城市中人的筋骨,自然也就不能拒绝你们这地方的女孩子,用白脸红唇困苦到我的灵魂!”
“是的,老师。我相信你是有勇气的,但我担心到你的勇气只能支持一时。”
“乡下人照例不怕老虎,城里人也照例不怕女人。我愿意有一个机会,遇到那顶危险的一个。”
“是的,老师。假若存心打猎,原应当打那极危险的老虎。”
“不过她们性情怎么样?”
“垄上的树木,高低即或一样,各个有不相同的心。”
“她们对于男子,危险到什么情形,我倒愿意听你说说。”
“爱你时有娼妓的放荡,不爱你时具命妇的庄严。”
“这并不危险!爱人时忘了她自己,不爱人时忘了那男子,多么公平和贞洁!”
“是的,老师,这是公平的。倘若你的话可以适用到这些女孩子方面,同时她们还是贞洁的。但一个男子,一个城里人,照我所知,对于这种个性常常不能同意。”
“我想为城里人而抗议,因为在爱情方面,城里人也并就不缺少那种尊敬女子自由的习惯。”
“是的,一面那么尊敬,一面还是不能忍受。照龙朱所说,镇筸女子是那么的:朱华不觉得骄人,白露不能够怜人。意思是有爱情时她不骄傲,没有爱情时她不怜悯。女孩子们对于爱情的观念,容易苦恼到你们年青男子。”
“总爷,我觉得十分荣幸,能够听到你引用两句如此动人的好诗。其实这种镇筸女子的美德,我以为就值得用诗歌来装饰的。我是一个与诗无缘的人,但我若有能力,我就将作这件事。”
“是的,老师。把一个镇筸的女孩子聪慧和热情,用一组文字来铺叙,不会十分庸俗难看。镇筸女孩子,用爱情装饰她的身体,用诗歌装饰她的人格,这似乎也是必需的。作这件事你是并不缺少这种能力的,我却希望你有勇气。不过假若这种诗歌送给城市中先生小姐们去读,结果有什么益处?他们将觉得稀奇,那是一定的,完全没有益处!”
“总爷,我不同意这个推测。我以为这种诗歌,将帮助他们先生小姐们思索一下,让他们明白他们以外还有些什么东西,尽他们多知道一点。”
“是的,老师。我先向你告罪,当到你城里人我要说城里人几句坏话。我以为城里人是要礼节不要真实的,要常识不要智慧的,要婚姻不要爱情的。城市中的女子仍然是女子,同样还是易于感动富于幻想,那种由于男子命运为命运的家婆观念,或者并不妨碍到对她对这种诗歌的理解。但实在说来,她们只需要一本化装同烹饪的书,这种诗歌并不是她们最需要的。至于男子,大家不是都在革命么?那是更不需要的!并且我同你说,你若和一个广东人描写冰雪,那是一种极费力的说明,他们不相信的。你同城市中人说到我们这里一切,也不能使他们相信。一切经验才能击碎人类的顽固,因为直到此时为止,你就还不十分相信我所说的女人热情有毒的意义,就因为你到如今还不曾经验那种女子。”
那时节,城里人被那个总爷的几句话,说得稍稍害羞起来了,就只回答着,“是的,我承认你一切的话语。我希望有一种机会,让我发现蕴藏在镇筸地下矿产以前,就能发现蕴藏在镇筸女人胸中的秘密。”
那总爷说:“是的,老师,一到了这里,自然不会缺少机会。宝石矿许可我们随时发现宝石。你看看,上了那个小坡,前面就可以到一个小小客店里歇歇了,我们或者就可以发现一点东西。”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把马加快了一点,不到一会就上了那个小坡,进抵一个小村庄的街头了。到了客店,下了马,跟到马后的用人,把马牵到街外休息去了。他们于是进了一个客店的堂屋里,接受了一个年老妇人的款待。
客店里另外还有一个过路的少妇,也在那休息,年纪约二十二三岁,一张黑黑的脸庞,一条圆圆的鼻子,眉眼长长的尾梢向上飞去,穿了一身蓝色布衣,头上包了一块白布。两个人进去时,那妇人正低下头坐在一条板凳上吃米糕。见到了两个新来的客人,从总爷的马认识了这一方之主,所以糕饼还不吃完,站起了身来就想走去。那客店老妇人就说:“天气还早,为什么不稍歇歇?日头还不忙到下山,你忙什么?”
那妇人听到客店主人说的话,微微的一笑,就又坐下了。
妇人像貌并不如何美丽,五官都异常端整秀气,看来使人十分舒服。惟神气微带惨怛,好象居丧不久的样子。
那总爷轻轻的向城里人说:“老师,的确宝石矿是随处可拾宝石的。照镇筸地方的礼仪,凡属远方来客,逢到果树可以随意摘取果子,逢到女人可以随意问讯女人:你不妨问问那个大嫂,有什么忧愁烦扰到她。”
城里人望到妇人,想了一会,才想出两句极得体的话,问到那个妇人,因什么事情,神气很不高兴。
按照镇筸地方的规矩,一个女子不能拒绝远方客人善意的殷勤。妇人听到城里人的问候,把头稍稍抬起,轻轻的说:“芝兰不易再开,欢乐不易再来。”说后恐怕客人不明白所说的意思,又把手指着悬挂在门外那个红布口袋,望到客人,带了一点害羞的神气,“这是一个已经离开了世界的人。在那个布口袋里,装得是他的骨灰;在一个妇人的心胸里,装得是他的爱情。”说过后,低下头凄凉的笑着,眼睛却潮湿了。
总爷就说:“玫瑰要雨水灌溉,爱情要眼泪灌溉。不知为什么事情,年纪轻轻的就会死去?”
妇人便告着这男子生前的一切。才知道这男子是一个士兵,在×××无意中被一个人杀死的,死时年龄还不到二十五岁,妇人住在镇筸附近,听到了这事,赶过×××去,因为不能把死尸带回,才把男子烧成灰,装在一个口袋里。话说到末尾,那妇人用一种动人的风度,望到两个男子,把这个叙述结束到下面句子里:“流星太捷,他去的不是正路,虹霓极美,可惜他性命不长!”
说完后,重复把头低下去,用袖口擦到眼角。
那客店妇人,见到这情形,便把两只手互相捏着,走过来了一点,站在他们的中间,劝慰到那个年青妇人:“一切皆属无常:谁见过月亮长圆?谁能要星子永远放光?好花终究会谢,记忆永远不老。”可是那年青妇人,听到那个话,正因为被那种“在一切无常中永远不老”的记忆所苦,觉得十分伤心,就哭过一会儿后,这妇人背了门外那个口袋走了,客店人站到门边向妇人所去一方,望了许久,才回过身来,向两个客人轻轻的吁着,还轻轻的念着神巫传说一个歌词上的两句歌:“年青人,不是你的事你莫管,你的路在前途离此还远。”
那个城里人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到后这一行人又重新上路了。
他们当天落黑时,还应当赶到总爷那个位置在××山一片嘉树成荫的石头堡寨上,同在一个大木盆里,用滚热的水洗脚,喝何首乌泡成的药酒,用手拉蒸鹅下酒,在那血梼木作成的大床上,拥了薄薄的有干果香味的新棉被睡觉,休养到这一整天的疲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