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不很大的房子里的靠窗的案上,她两手扶着头,皱着眉,很出神地看着一本书。

这时她忽然把两手松下来,身躯移动了一下,望一望窗外的天空,呼了口气,伸一伸懒腰,就势站了起来,在室中打了几个转。略一踌躇,穿上了鞋子,出门去了。

她是一个性情奇傲,鄙视一切,与众不同的人,虽然在表情上观察,有时她是有说有笑的人,但她内心的沉默,却谁也不能测度到。可是她却不是现在流行着的青年烦闷者。她以为世间的一切,只可用客观探索着;我自有我高洁的心,世间什么事值得使我纯超的心悲哀呢?……她是一个中学生,普通学科都有学习;但是她却特喜文学,她的希望是:受完中等教育以后,稍有自立的能力,到乡间去教几个幼童,或者做她所会做的工作,同时沉醉于“自然”和“文学”;不要人知,也不知人。“宇宙间什么能令人神化呢?”“只有自然和文学。”这是她胸中自己时常的问答。这种抱负,自然在一般人心目中,要说她是消极……!但是她却不要人家的了解。她的努力,有谁能得知道?她镇日处在这繁嚣污浊的都市里,过她机械式的刻板生活!下课时只有埋首在她那四面都是书本的小房里的书案上,或者仰望着天际不可捉摸的白云——她凝思时惟一的良友。

今天是一个星期日。她在上午便温习功课,看书,一直到这时——下午六点。她除和小侄说几句孩童话之外,成天里几乎未开过口。这时,她觉得有些困倦,想到外边去散步一下。

她背着手缓缓地踱着,到了马路。车马游龙,行人似鲫,一幕幕趣奇的现象,和繁嚣的轮声,步声,在她眼前耳中涌过,波动。她讨厌极了!想回家去,骤然心里勾起一件事来!低着头沉思,两只脚儿不知不觉地只管向前走去。等到她觉得自己是出来散步时,急忙把心里的思潮抑下,转身行向她尝独自徘徊的旷野海滨来。

太阳露着微笑的阳光和地上作别,映在平静的海面上,闪起淡薄的金花,不住地颤动,跳跃。天边的云霞,一抹都是黄金的色彩,可是已没有夏天那般的鲜红了。“啊!秋深了,地上的小野花呀!你还是这般得意招展。你崇高的快乐精神呀!……”当一阵凉风吹来,带着些清爽的秋意时,她自己这般说着。

她在近海的草地上打圈儿行着,脚儿踏着柔滑如茵的小草,眼光接触着那美妙的海山,心里觉爽适了一些。她想:在这种地方虽有略可接近的自然,可是一回头又是三面的崇楼马路包围着!想象在理想的乡村中,卧在豆棚瓜架之下,静读些心里爱读的天然化的诗,配着远处岩石间流泉的微妙的音韵,嗅着轻风送来的瓜豆的花香;倦了时,闭上眼睛,做些自然的好梦,任那清风把花和叶吹落在身畔……这是何等神化的,何等幽清的生活呢?……她这时又联想起她乡村里的好友,一抬头见蝴蝶式的纸鸢,在天空里翱翔。“风呀!你把我的衣袖吹得飘飘起舞,能否使我驾着空中的纸鸢飞到我的朋友那里呢?!”

秋天是比较短促的,太阳已和人们告别了。那一种秋天的黄昏情景,使她愈加有味地徘徊。半圆的月亮在暮色苍茫中,露出她的脸儿来!

等到她觉得是包围在夜幕里时,她才凝视了月亮一下,踏着月光回家,到门口时,她看见小侄儿在栏杆边灯光下,伸着头望她;同时一跳一跳的喊声:“姑姑!”

(十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