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敲了两下门,珊珊便从窗口上伸出头来:

“是嘉吗?”

“唉。”她心里有点抱歉,觉得使朋友太等久了。她望望窗口,韦护正钻到车里去,而珊已经走下楼来,为她开门了。

她随着珊珊走进去,她说:“我以为你早睡了。”

珊珊哼了一声:“我想你不回来了。”

“为什么呢,你会这么想我?”这时已走进房里,她看见珊珊像很不耐烦一样,她想问她,不过珊珊却笑了:“我逗你玩的。因为知道你会回来才等你啦。只是,就是不回来,也不要紧,我很相信你呢。”

她拥着珊珊,感谢的望着她,而且极诚恳的说:

“早上我和你说的,完全是假话呢。但是我并不是想骗你。说是只逗他玩一玩。那怎能够!他一望你,他就能了解你。我有几次想扯一句谎,只是你还没有说出来,他就说出你的意思来了。他真比我们聪明。我就只喜欢聪明的人。珊,我实在有点喜欢他呢。你不高兴吧?”

“没有,一点也没有。不过我觉得你不只是喜欢他,我早就知道你会爱他的,因为他太聪明了。我希望你能幸福,他好好的永远的爱你就好。他当然爱你的,你是太可爱了。如果他还要丢掉你,那他是傻子。”

“呵,珊珊,你说什么,我不懂得。”

“没有什么。”

丽嘉为一种自尊心,她不愿再问下去了。她不愿有人在她面前说韦护不好,总之,她喜欢他,就完了。她将衣服都脱了,只剩一件男人们用的坎肩和短裤,钻到被中去,直向珊珊说:“你也睡吧,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校呢。”

“明天上午不去了。但是——还是睡吧。”她也爬上了床,她望了丽嘉半天,望得丽嘉都生气了。她才说:“嘉,你真美,我如果是一个男子,我也只爱你,我看你也很感到幸福呢。”于是她关了电门,偎着她睡了。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似的,忽的丽嘉说道:

“珊!我不能不告你,他吻了我呢。”

“我知道,早就从你脸上知道了。那是很自然的事呢。”

丽嘉又回想了一会儿,她想韦护太爱她了,爱得一点也不俗气,一点不骇着她,不恼着她。她还想同珊珊说几句,觉得珊珊已经快睡着了,才闭住了嘴,打了一个哈欠,简直是幸福的哈欠,翻转身去,也睡着了。

她仿佛没有睡好久,便被扰醒了。她模模糊糊听到珊珊说:

“睡得正好呢,很迟才睡着。”

她觉得她床边正坐得有个人,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是睁不开,只听见这人(决不是珊珊)说道:

“等她睡吧。你尽管看书,我就这么坐一坐。不妨害你吗?”

她心里奇怪,怎么是韦护的声音?她以为她一定在做梦,她反把眼闭着了。

“怎么这样客气,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们都爱丽嘉。”

“我怕你不高兴我抢走了你的朋友。”

“哪儿的话,并没抢走呀,我们的爱是不相冲突的。”

“那就好了。只是,你看——我觉得我很不配她呢。”

丽嘉已经清清楚楚听见了,她还想未必真不是梦,她故意欠伸了一下。她觉得韦护已经将头俯了下来;珊珊也在喊她。她装着含糊的问道:“珊!是谁在房里?”

“是我,丽嘉。”

珊珊借口说是叫娘姨泡开水,她避出去了。

“是我,丽嘉,你不愿意我来看看你的房子吗?而且我要来看看你,我不能等到晚上。我已起床许久了,我简直就没睡。”

丽嘉说不出的快乐和骄矜。她张开眼来,嘲笑他像个小孩子。他俯下头要吻她的时候,她才真像小孩似的钻进被窝里去了,他便狂吻了她蓬松的散满了枕头的黑发。

有他在房里,她怎么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只穿一件薄的坎肩。她分辩她并不怕人,她只是不喜欢在人面前穿着,只要他出外打一转,她便可以一切都弄好了。他要她答应一个要求,才肯出去。于是她只好将那雪白的臂膀伸出来让他在手弯上吻了一下,他看见了那丰满的,没有束着的胸,微微有两条弧线凸出贴身的衣服来。然而他却不能不走了。他要去看一看浮生他们,他还想请他们吃饭呢。

自从他搅扰过他们以后,他没有再来了。以前本是为想跳出爱情的圈子,所以决计不来,他对他们没有什么疏远的必要。他虽说知道他们为了他曾相吵过,但是他没有什么内疚,他觉得那太平常了。纵使他冒犯了雯,他们也应该谅解,何况他并没有怎么样。所以他还是很坦然的到他们这里,他愿意告诉他们他是爱丽嘉的。

可是浮生是一个单纯而又固执的人。他疑心他,他同雯吵了嘴,但他却同情他,更因为他的疏远,便更觉得他们的“韦先生”之可怜。为什么他单单要爱一个朋友的爱人呢?但是在前夜,他从雯的口中听到了一些蜚语,他知道了那天真的丽嘉被这位“韦先生”引到家里去了。浮生本不相信,现在也怀疑了。他想了好久那天他为什么要扭着雯,他还是不懂,他不相信这是逗着玩,他觉得韦护在爱情上,一定是有点靠不住的。雯呢,很恨他,一种女人的恨,他不该欺负她的,他曾经冒犯了一个女人的尊严。她起先还以为他是可饶恕的,所以同浮生吵架;现在呢,正因为有吵架那么一次暧昧的痕迹,她越觉得她是被他骗了,侮辱了。她若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她当时一定打他的耳光了。他们两人正在谈到他的时候,珊珊过这边来了。于是他们更得知了一些新的消息。他们没有为这消息欢喜,反觉得在自己心上像失去了什么一样的惆怅和不安。浮生只怀疑的反复问道:“丽嘉爱他吗?”

这时,韦护走了进来。他用一种极亲切的态度同浮生握手。浮生却淡淡的,仿佛嘲笑的说道:

“恭喜你呀,你们成功得真快!”

他叹息道:“唉,不快呢。”

他又去握雯的手,雯装做没有看见的走了开去。

“还不快,你太不费事了,因为丽嘉是小孩呢。”

“呵?”韦护去看他们,才发现他们都有着一种使人伤心的态度;他很奇异他们感情的变幻。难道韦护因为承一个女人没有鄙视他,对他和善一点,便有不耻于朋友的理由吗?他想向他们解释几句,但是那刺人的态度,就不像是肯听他的话的。他便和浮生说一点别的事。雯简直是鄙视他的坐在那里听。他不能再讲下去,他赌气似的故意说他要去看丽嘉起来了没有,他做出一副惟有在恋爱中的人才有的那急遽样子冲出去了。

他很伤心的告诉了丽嘉。她笑着说:

“他们嫉妒呢。有什么要紧?过两天就会好的。我可以同浮生讲得很好,他会了解我们。而雯呢,她很了解我,过几天就会好的。只怕她仍然要恨你呢,因为——唉,我不说了,你以后对她殷勤点,也就没有什么要责备你的了。你相信这话吗?”

他相信这话,却说他无须他们的了解,他更懒得对人殷勤,只要她不拒绝他,天天准他来,准去看他,他便幸福了。

他们正要出门的时候,珊珊转来了。于是韦护向她说:

“如果你能诚心以我为朋友,而又不反对她,我希望你能到我那里去玩玩。”

珊珊慨然的答应了。

于是丽嘉一手揪住珊珊,一手揪住韦护直跑出里门,这天韦护要请她玩一天。珊珊的准诺,更使她高兴,她还以为珊珊不愿同她一起玩呢。

他们在一个广东馆子里吃了一顿便饭,因为珊珊只答应到他家里看看,不肯陪他们在外面玩,所以她们就都到他家里去了。他招待得很好,他向学校请了假,三个人谈了许多闲话。丽嘉时时都来握他的手。韦护觉得珊珊有一种超然的态度,他想到丽嘉有这么一个朋友,真是他的光荣。不久珊珊要走了。韦护没有留她。珊珊笑着说:

“好,嘉是交给你的了。”

丽嘉也想同她朋友一块回去,却被韦护用眼睛留住了。她害羞的让珊珊吻了她的发而且看着她走了。

但是他们没有出去玩,他们没有时间,他们不愿意在形式上有一点分离。丽嘉呢,她如今真正懂得了爱情,而且她拚命的享有着,这决不是像她所想的好玩的事。这是太使人好生兴奋好生难当了。韦护呢,他是战斗过来的,他要在这里偿还他曾有过的痛苦。所以他们只将自己两人关闭在一间小房里度过了一个甜蜜的下午和一个甜蜜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