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蕾梦蒂侧身聆听,又传来两下响声。声音很脆,却又很轻,不像夜里经常听到的一般声音,让人很难断定,它是来自近处还是远处,是从高大的城堡里发出的,还是从墙外花园里传来的。

蕾梦蒂轻轻地下了床,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微敞的窗户。月夜下的修道院,满目凄凉,杂草和灌木丝上留下了残垣断壁和破损长廊的倒影。枯树枝上萌生的嫩叶,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

突然,从卧室楼下,城堡西侧的客厅里,又传来那种响声。

蕾梦蒂虽说很有胆量,难免有点紧张不安。她连忙穿上衣服,拿起火柴。

“蕾梦蒂……蕾梦蒂……”

居室隔壁的一扇门开着,里面传出微弱的略带喘息的叫声。

蕾梦蒂在暗中摸索着朝那扇门走去。表妹苏珊迎面扑来,紧紧地抱住她。

“蕾梦蒂……你,……你听见吗?”

“听见了,把你吵醒了?”

“是的,我以为是狗,好半天睡不着,可……狗没叫呀,几点了?”

“大概四点吧。”

“你听!……客厅里有人。”

“别怕,苏栅,那儿有你爸爸。”

“他会不会有危险,小客厅边上就是他的卧室。”

“达发尔先生也在……”

“他睡在城堡的另一头,根本听不见……”

两人左盼右顾,拿不定主意。她们不敢喊叫,更不敢叫救命,哪怕再弄出一点儿声音,都会把自己吓坏。苏珊蹭到窗前,险些叫唤起来:

“快瞧……水边有人。”

只见一个男人,携带着一大包模模糊糊的东西,磕磕绊绊地向外奔去。两人瞧着他走过小教堂,朝破旧院墙边上的一扇小门走去,随即不见了。小门大概没上锁,两人没有听到开门时铁链发出的撞击声。

“他从客厅出来的。”苏姗悄声说道。

“不会吧,楼梯和门厅在客厅的西边,难道是……”

她们想到一起了,心里越发觉得不安。

两人从窗口向下张望,一道光照着阳台,一把梯子搭在墙上。这时,又见一个男人提着一包东西,迈过阳台,攀下梯子,朝刚才那人的方向走去。

苏姗吓坏了,瘫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

“快叫……叫救命……”

“叫谁?叫你父亲吗?要是屋里还有人,不会害他吗?”

“叫佣人……屋里的电铃跟他们连着的……”

“对,这倒是个办法,要是他们能来就好了。”

蕾梦蒂伸手摸到床边的电钮,按了一下,指针微微跳动,楼下响起一片清脆的铃声。

风停了,树上的叶子不再抖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两人等待着。

“我怕……我怕……”苏姗喃喃地念着。

忽然,一阵格斗声,划破漆黑的夜空,从楼下传来。接着便是家具的碰撞声,狂呼乱叫声,受伤才发出的喘息声和可怕的呻吟声

蕾梦蒂奔向门口,苏姗死死拉住她。

“不!别丢下找……我怕。”

蕾梦蒂推开苏姗,一个箭步跨入走廊。

苏姗惊叫起来,扑撞着左墙右壁,紧追上去。营梦蒂来到楼梯边,飞奔而下,跑到客厅门口,猛地站住了。苏姗紧跟着跑到边上。

一个男人,离她们只有几步,手里拿着一盏提灯,听见响动,马上把灯对准她俩,光线刺得她们眼花缭乱。他审视了一下二人,然后慢慢地团起一张纸和几根草,擦去地毯上的污迹,拿起鸭舌帽,向阳台走去。片刻,他转过身来,向一人行个礼,随后一闪身不见了。

苏姗掉头向小客厅跑去。小客厅位于大客厅和父亲的居室中间。

她刚进门,就被里面可怕的情景吓坏了。月光下,地板上直挺挺地躺着两个人。

“爸爸!爸爸!”苏姗大叫,扑到父亲身上,“……你怎么啦?说话呀!”

片刻,日斯菲尔伯爵苏醒过来,哑声说道:

“孩子,别怕,我没事……达发尔呢?他活着吗?刀呢?……短刀呢?……”

说话间,两个佣人拿着蜡烛走进来。蕾梦蒂弯下身去看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那人面无血色,一动不动。

她发现那人正是伯爵的心腹,达发尔秘书。

蕾梦蒂回到大客厅,从挂在墙壁上的盾牌上,取下装了子弹的长枪,奔向阳台。

最后从梯子下去的人,离开梯子不过一分多钟,不会走远。蕾梦蒂跑到阳台上,发现梯子被搬到一旁,无法再从这里下去。

不出她所料,那人还没走出修道院。她把枪托顶在肩上,屏住呼吸,瞄准,随着一声枪响,那人应声倒地。

“打着啦!打着啦!”佣人大声叫,“我去抓住他。”

“等等,维克朵,他起来了……快去,堵住小门,别让他逃走。”

维克朵飞身下楼。没进花园,那人又跌倒了。蕾梦蒂赶紧招呼另一个佣人:

“阿贝耳,看见了吗,他就在门廊边上……”

“看见了,他在草丛里爬哪……看样子不行了……”

“你在这儿盯着他。”

“废墟右边是一片草坪,他跑不了!”

“维克朵会把住左边小门的。”她说完,拿起长枪准备下楼。

“你不行,小姐!”阿贝尔说。

“不要紧,”她一面沉着地说着,一面飞快地打了个手势,“不要紧……枪里还有一粒子弹……他再动我就打……”

蕾梦蒂跨出客厅。阿贝耳站在窗,看见小姐朝那人走去,叫道:

“当心点,小姐,他往门廊后面去了,我瞧不见他了,小姐……”

蕾梦蒂围着修道院转过去,想截断那人的退路。阿贝耳等了几分钟,仍看不见小姐动静,沉不住气了。他一边盯着废墟,一边设法挪过梯子,顺梯而下,朝门廊跑去。他跑出二十几步,发现蕾梦蒂正在寻找维克朵。

“找着了吗?”阿贝耳问道。

“没找着。”营梦蒂答道。

“门口呢?”

“没有……看,钥匙在我手里。”

“那……会不会……”

“瞧着吧!他跑不了……这个盗贼,用不了十分钟,就会抓到他。”

城堡右侧偏远处,有个农场、枪声惊动了农场主。他带着儿子也赶来了,路卜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怪事!”阿贝耳说道,“这家伙没在废墟里面,莫非钻到地底下去了。”

众人拉开石柱旁的长春藤,仔细搜索灌木丛。教堂的小门紧闭着,窗上的花玻璃完好无损。大家来回找了几圈,找遍了修道院的各个地方,还是没有结果。

唯一的收获,是在受伤者倒下的地方,找到了司机用的一顶浅色皮革鸭舌帽。

再没找到别的什么。

早上六点,乌威尔警察部队得到消息,派人来现场勘察,并向迪厄埔检察院送去一份案情报告。报告上写明,找到逃犯杀人用的工具和一顶帽子,目前正在缉捕逃犯的头目。

上午十点,城堡外的一条坡路,驶上两辆汽车。一辆汽车装饰华丽,很像四轮马车。马上坐着代理检察长、预审法官和他的书记官。另一辆敞篷汽车,装饰简朴,里面坐着《里昂日报》和巴黎知名杂志社的两位记者。

眼前这座古老的城堡,原是修道院院长安十吕美西的住宅。法国大革命时期遭到破坏,以后日斯菲尔伯爵重修了这座古堡。他在这里已经居住了20年。城堡的主体建筑位于城堡中心,建筑顶端耸立着哥特式尖塔和一座钟楼。城堡两侧的厢房,被石栏和台阶所环绕。站在城堡上,向花园围墙外眺望,可以看见高高的诺曼底悬崖,马哥立特和法琅日威尔小镇之间一片蓝蓝的海水。

日斯菲尔伯爵的女儿苏珊,是一位漂亮温柔的金发女郎。他的侄女营梦蒂小姐,父母在两年前相继去世,变得无依无靠,便投奔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与邻里相互往来,和睦相处,过着平静的生活。每逢夏日,日斯菲尔伯爵常带两位小姐去迪厄埔。伯爵头发花白,身材瘦长,体态稳重。他很富有,家产由他亲自掌管,秘书达发尔是他的助手。

预审法官刚进门,盖威雍警长便向他作了简短汇报:犯人尚未缉拿归案,但他插翅难逃。我们的人把守住了花园里的各个要道。

众人经过一楼的祈祷室和餐厅,走上二楼。客厅里的家具和陈设摆放整齐,秩序井然,没有被挪动的痕迹。客厅顶头的墙壁上,挂着四幅古代神话题材的精美油画,镶在与画同一时期制做的画框上。这是画家卢兵思的名画,与佛莱米壁毯一起,都是西班牙贵族日斯菲尔伯爵的舅舅包巴锹亚侯爵赠的。

预审法官费叶尔先生寻视周围环境之后,说道,

“倘若罪犯仅仅为了盗窃,客厅决不是他的目标。”

“不一定。”代理检察长不这么看。他很少说话,一开口常与法官唱反调。

“尊敬的先生们,你们看看这些世界名画,还有壁毯,小偷应该把它们搬走才对。”

“可能来不及下手。”

“咱们来到此地,就是要把这一点搞清楚。”

这时,医生陪着日斯菲尔伯爵走进客厅。伯爵是受害人,看样子没受伤。他向两位先生行礼之后,把小客厅的门打开。

事发之后,除了医生,没有人进过小客厅。小客厅与大客厅迎然不同,里面一片混乱,地上倒着两把椅子、一张被毁坏的桌子、一架旅行用的座钟,还扔着文件夹、信笺、其它杂物等。几张凌乱的白纸上面染着一些血迹。

医生上前揭开盖着的遮尸布。达法尔身着常穿的丝绒外套,脚上套着高腰铁钉皮鞋,躺卧着,身下压着弯曲的胳膊。医生解开他的上衣,露出了被刀戳穿的胸膛。

“看样子是猝死,”医生说道,“一刀毙命。”

“看来是这样。”法官说道,“杀人工具是一把短刀,就挂在客厅壁炉上面。

边上还有一顶人造革鸭舌帽。”

“是的。”日斯菲尔伯爵证实道,“在这儿发现了短刀,原来就挂在客厅里,我侄女营梦蒂取枪的那块板子上。这顶鸭舌帽,一定是罪犯丢下的。”

费叶尔先生一边检查小客厅,一边向医生提问,然后又请日斯菲尔伯爵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伯爵陈述了当时发生的情况:

“是达发尔先生惊醒了我。我本来就有些失眠,处在半醒半睡的状态,梦中似乎听见有人走动,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达发尔先生端着蜡烛站在我身边。他穿的就是这件衣服,他经常工作到深更半夜。当时他有些惶恐不安,悄声对我说:‘客厅里有人。’我的确也听到了响动,便起身下床,把小客厅的门开了一条缝。这时,大客厅的门突然被打开,有人向我冲过来,一拳打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昏了过去。

先生,我的经历很短,就记着这点儿事,我没办法再向你提供更多的情况。”

“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恢复知觉以后,达发尔先生已经躺在这里了,他惨遭毒手。”

“您觉得谁最可疑呢?”

“不知道。”

“您有仇人吗?”

“我认为自己没有仇人。”

“达发尔先生呢?”

“他?仇人?他是仁慈的人,善良的人,在我身边当了20多年的秘书,是我的知心朋友。大家都很爱他,尊敬他。”

“话虽这样说,总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打劫和凶杀吧。”

“原因?当然是盗窃!地地道道的盗窃。”

“有什么东西被盗走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又作何解释呢?”

“什么也没丢,什么也没被偷走,可是,他们的确拿走了东西。”

“拿走了什么?”

“我不清楚,我的女儿和我的侄女是见证人。她们亲眼看见两个男人提着大包东西经过花园的。”

“两位小姐……”

“不会是两位小姐的错觉吧?我真希望她们的话能让我相信,从早到现在,这件事太让我头痛了。好吧,问问她俩吧。”

两位小姐被招到客厅。苏姗面色苍白,惊恐不安,说话很不自然。蕾梦蒂则具有男人的气度,性格坚强,棕色的眼睛闪着耀人的光彩,显得比苏姗更动人。她复述了夜里发生的事情和她采取的行动。

“小姐,照你这么说,你的话一定是真实的啦。”费叶尔先生问。

“可以肯定,那两个人经过花园,手里确实拿着东西。”

“还有一个人呢?”

“他没拿什么就走了。”

“你是否讲讲他的特征?”

“他用提灯照着我们,光线刺得我们无法看清。我只知道他是个高个子,体格健壮……”

“你看呢?小姐,他是这长相吗?”法官问苏姗。

“是……喔,……不是……”苏姗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回忆道,“我,我看他瘦瘦的,中等个子。”

费叶尔先生笑起来。不同的人经历同一件事,总会有不同的感受和见解,他常遇到这种情况。

“很好,情况是这样的:客厅里的男人既高又矮,既壮又瘦;此外,你们发现两个男人从客厅里拿了东西,然而客厅里却什么也没丢。”

正如费叶尔先生自我介绍的,他是个法官,喜欢幽默。在大庭广众之下,从来不让一个能表现自己才学的机会从身边溜走。人们都了解他的这个秉性。现场除了记者,又来了农场主跟他的儿子,花匠跟他的妻子,城堡里的佣人,还有从迪厄埔开车到这儿的两位司机。费叶尔先生继续说道:

“现在说说第三个人跑哪去了,听听大家的看法能不能统一。蕾梦蒂小姐,您是端着这杆枪从窗口向外射击的吗?”

“是的,枪声过后,那个人就倒在修道院左边的墓碑旁,草丛差不多把他盖住了。”

“接着他又爬起来了?”

“爬起了多半个身子。维克朵马上跑下楼,把住了出入花园的小门。我去寻找他,佣人阿贝耳在楼上盯着呢。”

阿贝耳当场证实了这点。法官接着说:

“好吧,照你们的看法,中弹者无法从左边逃跑,那边的门已经被人守住;从右边逃走也不对,他经过草地会被你们看见。因此,从情理上说,眼下那人还没离开这块小小的地方。”

“我认为是的。”

“您呢,小姐?”

“我同意。”

“我也同意。”

代理检察长用讥讽的口吻说道:

“要检查的地方很小,把四小时前干的事重复一遍不就得啦。”

“但愿我们会有好运气。”

费叶尔先生走到炉台前,伸手拿起皮革鸭舌帽,细细看了一通,然后叫过警长,走到一边说道:

“警长,请您马上派人到迪厄埔问问卖帽子的商贩美哥雷,让他赶快回忆回忆,这顶帽子是什么人买的。”

代理检察长所指的搜查范围,仅限于从草地右侧到左面围墙约一百平方米的地方,安卜吕美西修道院在中世纪享有盛名,它的遗迹就在这里。

人们在青草丛中发现了被踩踏的痕迹,接着又发现了罪犯的足迹,两处干涸的黑色的血印。到了修道院顶头的门廊,足迹便消失了。松树枝叶遮住的地方,没有任何践踏的足迹。被打伤的人如何从蕾梦蒂、维克朵、阿贝耳眼皮底下逃走呢?佣人和警察用刀砍开几株灌木,朝几块墓碑底下戳了戳,寻查工作就告结束。

法官让花匠用钥匙打开小教堂的门。小教堂的建筑相当精美,雕琢精湛,经历了多次革命和风霜,仍然完整无损。这座诺曼底哥特式的小教堂,一直被看做是建筑业的精品。门廊上的雕刻非常艺术,人物塑像活龙活现。教堂里面陈设简陋,只有一座用大理石砌成的祭坛,再没有任何装点。即便有办法从外面进去,也无法在此藏身。

没有检查的只有那道小门了。这是进入修道院参观古迹的唯一入口。门外坑洼的道路,把城堡围墙和一片小树林隔开。林间有几处废弃的采石场。费叶尔先生低头看着地面,发现地上有轮胎压过的痕迹。蕾梦蒂和维克朵回忆到,枪声过后,确实听到过汽车发动的声音。

法官嘲讽道:

“是同伙把那家伙救走的?”

“办不到!”维克朵说,“当时我就在这儿,小姐跟阿贝耳都盯着他呢。”

“啊,是的,他总该有个呆的地方呀!不是里面就是外面,看来由不得我们决定了!”

“他在里面。”佣人们肯定地回答。

法官端了端肩膀,闷闷不乐地返身向城堡走去。调查显得很不顺利。要说是贼子盗窃,却没有丢东西;查找罪犯,又不见踪迹,着实让人不快。

到了中午,日斯菲尔伯爵请众人共进午餐,席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吃完饭,费叶尔先生回到客厅,继续向佣人们核实情况。忽然,院子里响起一阵马蹄声,片刻,去迪厄埔的警察敲门进来。

“喂!找到商贩了吗?”法官有点急不可耐,高声问道。

“有位司机买走过鸭舌帽。”

“司机!”

“没错。他开车去的,说是给客人买顶司机戴的黄色鸭舌帽。店里只剩下一顶。

他没问大小,扔下钱,拿上帽子就匆忙赶路去了。”

“什么模样的汽车?”

“四轮小汽车。”

“哪天的事儿?”

“哪天?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胡说八道!”

“是今天早上被人买走的。”

“可能吗?昨天夜里在花园里拣到的帽子,是早就被人买走的才对。”

“就是今早。商贩亲口跟我说的。”

法官低头不语,冥思苦想期望弄清这件事。倏地,他拿定了主意,蹦起来叫道:

“把上午给我们开车的司机叫来。”

警长带着随从赶忙跑到接待室去。几分钟后,警长一个人回来了。

“司机呢?”

“他叫厨师给他做饭,吃完饭,就……”

“啊?”

“走了。”

“开车走的吗?”

“不。他说他去乌威尔拜访亲戚,骑着马夫的自行车走的。他的帽子和衣服还在这儿。”

“可见,他没戴帽子就走啦?”

“他兜里有顶鸭舌帽,戴上走的。”

“鸭舌帽?”

“是的,很像用黄色的皮革做的。”

“黄色皮革?不会吧,这顶帽子在这儿呀。”

“没错,法官大人,跟这顶一样。”

代理检察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真是怪事,太可笑了!冒出两顶鸭舌帽……一顶是真的,一顶是假的。真帽子是我们找到的唯一物证,戴到司机头上去了;假的却在我们手里。喔!这帮家伙,把我们骗得好惨哟!”

“快追,把他追回来!”费叶尔先生叫道,“盖成雍警长,快叫两个人去,越快越好!”

“人早没影了。”代理检察长说。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回来。”

“但愿如此。只是,预审法官先生,我想,咱们还是先把力量集中到这里吧。

我这儿有张纸条,刚从那人的外衣里发现的,你看看。”

“外衣?”

“司机的外衣。”

代理检察长递给费叶尔先生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他打开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草字:

一旦主人遇害,小姐也难逃命。

人们一阵恐慌。

“那帮人在威胁我们了,不理会他们就会遭殃。”代理检察长慢吞吞地说道。

“伯爵先生,”法官接着说,“请您用不着担忧,小姐们也不要害怕。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没用。警察就在这儿,已经采取了必要的防范措施,你们的安全由我负责。”

“还有你们两位先生,”法官对两名记者说道,“我相信你们不会泄露秘密。

我让你们参加这次调查,是一番好意,可别给我招来麻烦……”

法官话到半截,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盯住二人看了看,开口去问其中一个年轻人:

“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里昂日报》记者。”

“带证件了吗?”

“带了。”

法官检查了记者的证件,没有问题。

“你呢,先生?”法官又问另一个年轻人。

“我?”

“是的,你在哪家当编辑?”

“啊,法官先生,我同时给几家报刊写稿。”

“有证件吗?”

“没有。”

“喔,是何原因?”

“我要是只领一家报社的证件,今后只能为一家写稿。”

“嗯?”

“我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我写好稿子交给一些报刊。有的被发表,有的被退回来,情形不同……”

“啊,您的大名?身份证。”

“我叫什么无关重要,我没有身份证。”

“没有能证明你从事什么职业的东西吗?”

“没有。”

“那么,先生,”法官有点生气了,“你心怀不轨,混进来探听司法秘密,并且隐瞒你的姓名和身份!”

“法官先生,我提醒您,我到场时,您并没有要求我什么,因此找没有必要说明什么。此外,我认为这不是秘密侦查,现场还有不少人……其中或许真有一名罪犯。”

小伙子很年轻,语调平和,温文尔雅。高高的个子,身穿一件贴身上衣,一条很短的筒裤。他面色红润,像个大姑娘。宽宽的额头,短发,留着参差不齐的金色胡子,眼睛里透射出智慧的光芒。他神态坦然,招人欢喜地笑着,没有一丝挖苦的意思。

费叶尔先生目光逼人,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两名警察走过来。

年轻人兴奋地说道:

“法官先生,您一定怀疑我与罪犯串通一气,如果是真的,我何不效仿自己同伙的做法,趁机溜走呢?”

“或许你也有这种打算……”

“简直荒唐,法官先生,您稍加思索就会明白,按照逻辑法则……”

费叶尔先生盯住他,烦躁地打断他的话:

“行啦!报上你的名来!”

“勃脱莱。”

“职业?”

“上松一德一萨夷公立中学文法班学生。”

费叶尔先生一个劲儿盯住他,冷冷地说道:

“开什么玩笑!文法班学生!”

“上松中学,在棚普大街,门牌号码……”

“好小子,你……”费叶尔先生大叫起来,“你敢取笑我!将你这套把戏给我收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法官光生,您的不安令我惊讶。何必听到我是上松中学的学生,您就大为动怒呢?您或许不喜欢我的胡子,不用担心,那是假的。”

勃脱莱伸手取下下巴上的环状假胡须。脸顿时变得光溜溜的,露出一副中学生的模样,小伙子更加显得英俊漂亮。他面带稚气地笑着,嘴里露出洁白的牙齿:

“您现在没有疑问了吧?需要其它证据吗?啊,您瞧,这些是我父亲写给我的信,上面有‘上松中学’寄校学生,勃脱莱先生。”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费叶尔先生对他的一番话毫无兴趣,他狂躁地问道:

“你干嘛要上这儿来?”

“喔……我来实习实习。”

“想实习,就回学校去,回你的学校去。”

“您不记得了,法官先生,今天是4月23日,是复活节。”

“你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度假。”

“你爸爸呢?”

“他住得很远,在萨洼省的边界上。是他让我到拉茫士海边度过短短的假期。”

“再配一嘴假胡子?”

“啊,不是的。这是我的点子。上学时,我和同学经常谈起历险的神秘。我们读侦探小说,作品里常常出现伪装人物,让我们联想起许许多多恐怖的事情。我便想体验一下,所以才戴上了这缕假胡子。为了使人不小瞧我,我就扮做巴黎的一位记者。我游荡了一个礼拜。昨天晚上,幸运地结识了一位从里昂来的记者。今天早上听说安卜吕美西出了凶杀案,他就请我和他一起,租了一辆汽车到这儿来了。”

勃脱莱的一番话,态度真诚直率,夹有一些天真,让人感到不大魅力。费叶尔先生听完以后,表情虽说仍很严肃,但内心却增加了几分快意。

他语调温和地说道:

“这么说,你对加入这次侦查,心满意足啦?”

“太刺激了!有生以来我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这案子太让人兴奋了。”

“一点不错,这些曲折神秘的情节对你是够刺激的。”

“多么引人入胜的情节,法官大人!瞧见一件件出乎意外的事冷不丁蹦出来,彼此交错,互相抵触,然后渐渐露出可能包含的真相,这时我便热血沸腾,坐立不安。”

“可能露出的真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或许秘密就在你手里?”

“啊,没有的事。”勃脱莱赶忙嘻笑着答道,“那是……关于一些情况,我感到是不是应该讲点看法;而另一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因此理所应当……得出结果。”

“呵?的确很新鲜,我很想听听你的见解。你知道,很糟糕,到了现在,我连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法官先生,这完全在于您没有腾出时间去琢磨。主要是琢磨。能说明问题的就是事件本身。这种看法您同意吗?其它还很难说,从这几条笔录,我已经看出眉目了。”

“好极了!假如我问你,客厅里的什么东西被盗了?”

“我能回答。”

“好得很!您比房主知道得还多。日斯菲尔先生清点了物品,但他已经知道房间里少了一个书柜和一尊塑像,其他的人却没发现。那好,你能告诉我凶手是谁吗?”

“可以,我知道他的名字。”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代理检察长和记者往前凑了凑,日斯菲尔伯爵和两位小姐也专注地听着,勃脱莱镇定自若的态度和十足的自信心令他们感到吃惊。

“你知道凶手叫什么?”

“当然。”

“或许你也知道他在哪儿?”

“没错。”

费叶尔先生捏着双手说道:

“好兆头!抓到这名盗贼是我毕生最大的殊荣!狼好,现在你就把这令人关注的秘密向我们公开吧?”

“现在,啊……,假使您没有异议,请再等一两个小时,待我观察完您的全部调查工作。”

“不必了,马上讲,小伙子……”

此时,在旁始终盯着勃脱莱的蕾梦蒂小姐走了过来,对预审法官说道:

“法官先生……”

“您有事,小姐?”

蕾梦蒂盯着勃脱莱,稍事犹豫,然后对法官说:

“请您询问一下这位先生,昨天他在小门外的坑洼路上走来走去,为了什么?”

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勃脱莱显得十分尴尬。

“您是说我?小姐!我?昨天您瞧见我了?”

蕾梦蒂紧盯着他不放,意志坚定地思考着。她用沉稳的口吻说道:

“昨天下午四点钟,我经过林子时,碰到一位年轻人,外表和穿着与这位先生没有不同,嘴上也挂着一缕同样的胡子……他一看见我就想溜走……”

“那会是我?”

“我还不能完全断定。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可是,我发现……怎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费叶尔先生不知如何是好。刚才一个盗贼的同伙已经欺骗了他,现在这个中学生又在愚弄他。“先生,您有什么要说明的吗?”

“此事不足挂齿,这位小姐一定搞错了。昨天下午四点,我在芙耳城。”

“说话要讲证据。无论如何,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警长,叫你的人来服侍这位先生吧。”

勃脱莱面带温色,很不高兴。

“多长时间?”

“把情况搞清楚再说。”

“法官先生,我请求您尽快把情况搞清楚……”

“干嘛?”

“我父年事已高,我俩相依为命……我不想让我父亲为我担心。”

费叶尔先生心中不快,他觉得又听到了戏剧舞台上的声调。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今天晚上,最迟明天早上,我就会搞清情况。”

傍晚,法官再次进入修道院,查看废墟。这里已经被封锁起来。他颇费力气地把这个地方划分成几块,亲自带领手下一块一块地检查。

天色渐黑,仍然没有发现什么,费叶尔对涌进来的一群记者说:

“先生们,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我们曾断定受伤的逃犯就在这里,就在我们周围,但现在还没找到。换一种说法,他可能已经逃走了,让我们在外面把他缉拿归案吧。”

为了不放过一个可疑之处,他和警长再次搜查了两个客厅、花园以及整个城堡。

在掌握了必要的材料以后,他便和代理检察长一起回迪厄普去了。

天黑了下来,小客厅的门紧关着,达发尔的尸体已经移到另外一间房子里,由苏姗和蕾梦蒂带着本地两名妇女看守。楼下,勃脱莱在警察的密切看管下,坐在祈祷室的长凳子上打着瞌睡。外面,警察、农场主和二十几个农民围聚在墙边的废墟周围。

到了11点钟,四周一片平静。又过了十分钟,城堡的一边响起了一声枪响。

“注意啦!”警长叫道,“富希埃和勒咖伲两人留下,其余的人快走!”人们向城堡左前方跑去。夜色中,只见一个人影一闪,接着又是一声枪响,人们寻声而去,差不多到了农场边上。众人排着队,走到果园的篱笆墙旁边。就在这时,农场民房右侧,突然窜起一股火苗,熊熊的火舌冲天而起,谷仓里的干柴被人点燃了。

“这群王八蛋!”盖威雍警长怒骂道,“盗贼在放火,弟兄们,赶快追,他们跑不了。”

风助火势,大火扑向民房。人们扑向烈火,投入救火工作。日斯菲尔先生赶到火场,号召人们全力救火,并提出有功受奖。将近半夜两点,大火才被扑灭,再想抓到罪犯已经成了空话。

“等天亮再调查放火一事,”警长说道,“他们一定会留下把柄……跑不掉的!”

“我很想弄清失火原因,”日斯菲尔伯爵说道,“纵火烧草,为什么?”

“伯爵先生,您想知道什么原因,请随我来,或许我可以告诉您。”

众人来到修道院的废墟旁,警长叫道:

“勒咖伲!富希埃!”

没有人回答。警察开始搜索,寻找两个留下警戒的同伴,最后在小门进口的地方找到了他俩。两人手脚被捆着,眼睛被布蒙住,嘴也被布堵上了,横卧在地上。

“伯爵先生,”警长见到眼前的情景,禁不注念叨道,“咱们像孩子样受骗了。”

“怎么回事?”

“枪声,突然袭击,纵火,他们把我们引入早就设下的圈套里,明明在东边,却让咱们跑到西边,调动咱们来回跑,又把咱们的警卫人员捆起来,问题就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问题?”

“救走了受伤的同伙呵,真丧气!”

“太荒唐了,你认为是这样?”

“啊,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十分钟前,我就料到这手了,只不过,嘿,我太笨了,没有提前采取措施,不然早把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盖威雍警长愤怒地敲打着自己:

“真是,挨刀的,他们从哪儿溜走的?从哪儿把那家伙救走的?那个恶棍会躲在什么地方呢?嘿,我们用了一整天功夫,把这里都快踏平了。逃犯怎么会藏在草丛里呢?他受了伤呀。这不是在变戏法吗!”

盖威雍警长疑惑不解。破晓,众人来到关着勃脱莱的祈祷室,才发现这个年轻人也不见了。看守躺在一把椅子上,身旁放着一个瓶颈很长、肚子很大的玻璃瓶,还有两只杯子。一只杯子里有些白色粉末。

经过化验,证实了勃脱莱给看守服用过麻醉品,然后从两米多高的一扇窗户逃走。可是,令人困惑的是,不把看守当做梯凳是无法从这里跳出窗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