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乔的老雷诺车哼哼叽叽地把他们载到了健康中心。他们发觉穆蒂埃医生非常激动。他在谈话室里焦急地踱着步子,不停地摘下眼镜,然后又马上戴上。他急匆匆地走到来访者的面前。

“我真是没有一点用处……我向您保证……先生们?……”

“总探长勒努阿,”蒙古乔说,“这是我的合作伙伴,探长杜朗……我是夫人的一位朋友,她一招呼我们就赶过来了……好啦……不要慌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说,“如果你们能够到我办公室来……我可以更方便地跟你们交谈,向你们解释……”

他们于是一起来到了瑟尼纳曾经参观过的房问。

“真是糟糕!”医生叹息道,“十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我的诊所是一个真正的碉堡……如果我们不能马上找到这个小女孩,你们看我的情况将会怎么样吧……请坐……还差一张椅子,请原谅。”

说着,他已经跑进了隔壁的办公室,然后带过一把椅子来,神情十分慌乱、悲哀。

“咱们从头说起吧。”瑟尼纳建议道。

“是的,是这样。”医生说,“你们向我提问吧。我更喜欢这样。”

“散步几点钟结束的?”

“十七点,一般来说。不过当天气像今天这样好的时候,我们同意增加一刻钟给我们的寄宿者。”

“然后呢?”

“然后,病人去淋浴……随后就是吃饭,或者在房间里,或者在饭堂。正在康复的病人和‘轻症病人’可以到饭堂吃饭。”

“等一下!别说这么快。西蒙娜-德-马雷丝是否也淋浴去了?”

“是的。”

“她去了饭堂吗?”

“去了。但是,刚走进门,她就又出来找手绢。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不知道她的情况了。”

“这是在几点钟?”

“大约在六点一刻的样子……”值班护士弗朗索瓦兹告诉了我,“我去了德-马雷丝小姐的卧室。一切都很正常。但就是不见人影。我十分谨慎地跟我的总舍监对整个房子进行了细致的搜查。等会儿我会指给你们看的,所有的门都是用特制的锁锁起来的,钥匙全都掌握在我的总舍监格雷古瓦夫人手里……肯定有人……没有可怜的孩子的任何痕迹。我于是立即给您打了电话。小姐。”

“你们或许没有认真查找。”蒙古乔插进话来。

医生从眼镜的上方向警探投去了尖锐的目光。

“这里绝对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我向你们保证。墙是光秃秃的,房间是空荡荡的。在像这样的诊所里,所有似乎能隐蔽的角落都被取消了:没有壁橱,没有杂物堆放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从来没有过烦恼。”

“那么谈话室呢?”蒙古乔强调着。

“它二十四小时被看守着。朝大街的门在最后一位来访者出去后马上就落锁。这次失踪真不可思议……况且德-马雷丝小姐很快就要离开我们出院的。她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已经好了很多,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让她出院的。”

“谈话室不是唯一的出口。”瑟尼纳说,“我想你们总不会从那里把你们的土豆和煤运进来吧?”

“当然不是了。我还有一个小院和一个后勤供应口。不过朝街的大门和内部的门在运货时是锁起来的。”

“谁管着钥匙?”

“菲尔曼,我们的总管,一位从建院时候起就在这里供职的正直老人。”

“除了这两个入口外,就是除了主要入口和后勤供应口之外,就没有其它的了吗?”

“没有了。”

“窗户呢?”

“它们全都装上了护条。”

“我们能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啦。”

他们排着队,检查了后勤处的、洗衣房的、还有药房的窗户。护条特别结实,只是有一点生锈。

“可她还是出去了。”塞西尔十分失望地说。

“真不可思议。”医生说。

“她穿着什么走的?”蒙古乔问道。

“像其他寄宿者一样。她穿了一件绣有自己姓名字母的灰布长袍。她离去时应该穿的衣服还都在她的小衣箱里。”

“库房那边你们也看了吗?”

“您想得真好!不过需要一架扶梯才能爬到屋顶上。可是扶梯还在原处,在底层。锁头也没有碰过。我向您保证,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已经付诸实施,而且实行得很不错了。”

“我们概括一下。”瑟尼纳说,“德-马雷丝小姐不再在里面了,她已经出去了。她不可能从谈话室出去,也不可能从窗户出去,剩下的就是院子和后勤供应口了。我以为,医生,这些正是您的碉堡的薄弱环节。我们坚信这一点。”

他们又折身回来,在大院子与小院子相通的那扇门前停了下来。瑟尼纳猛地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啊!就这个样子!”医生大叫起来,“怎么这么粗心大意!”

“并不是您的雇员粗心大意。”瑟尼纳提醒道,“锁已经太陈旧了。它已经没有抵御作用了。我打赌,同样地……”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万能钥匙,穿过院子,轻易地就拨开了另一扇门的锁舌。

“你们看!……第一把钥匙一试就打开了。还用再说其它的吗。”

“可是德-马雷丝小姐哪儿来的钥匙呢?”

“也许您的老菲尔曼并非总是记得随手锁门呢。他出出进进,他正在院子里时恰好有人找他有事,他去了一会儿,却忘记了是否在走时已经锁了门,那结果,就是您所看到的了……你们的保安系统总会有突破口的。”

“还不说,”蒙古乔接着说,“人们很容易地从外面进来。”

“那么,”塞西尔问道,“我妹妹到底是被绑架了,还是自己愿意出走的呢?”

“行啦。”医生恳求道,“你们饶了我吧……这一切是如此地令人惊慌失措。我可够了……如果你们认为这其中有某种阴谋的话,我也就只好关门退休了。”

他们若有所思地又回到了办公室。

“德-马雷丝小姐到底是什么病?”瑟尼纳问道。“不,别以职业秘密为理由。我们应该彻底了解这一切,以便确定我们的调查。”

“探长的意见是对的。”塞西尔说道。

“那好吧。”医生像是在背书一样,十分简洁地说,“她神经错乱,还有神游意念。不过她的状况已经大大地改观了。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

“她怎么能够向您隐瞒她想逃跑的强烈欲望的呢?”

“我再向你们重复一遍:她已经到了马上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了。那么,她为什么还要逃跑呢?”

瑟尼纳转过身来望着女伯爵。

“你们听清楚了吧,你们二位?……别认为我说的话不好……我想说您的妹妹想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为了忘却受监视,只是时间安排得太精确了。……”

“不。相反地,她非常高兴到我家里来。可是,没有钱,没有行李,她到哪儿去了呢?”

这个理由是无可辩驳的。况且,瑟尼纳确信在西蒙娜失踪和那次以塞西尔为目标的袭击行动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否则,这种巧合就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如果有一种联系,那就有同谋者,他策划了小姑娘的这次逃跑行动!

“您能让我们看一看工作人员的名册吗?”他问道。

“当然……不过我还是说您的路子不对……我的人员是经过认真筛选的。”

“还是拿来看看嘛。”蒙古乔以一种很合他扮演的人物的傲慢语调命令道。

穆蒂埃医生把花名册递给瑟尼纳,后者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他马上猜到他的直觉并没有欺骗他,因为一个名字让他注目:拉斯罗-斯杰克利。

“这个拉斯罗-斯杰克利是个什么人?”

“我的助手。是个很有才干的人。”

“克罗地亚人?”

“匈牙利人。他是在维也纳读的医科。然后,他来到了法国,来学习我们的治疗方法。他绝不赞同夏尔科的观点,他……”

瑟尼纳不再听他说。他想起了那些攻击他的人,在女男爵格雷日家里,他们的古怪的语调。正是的:一群匈牙利人。现在,这个拉斯罗-斯杰克利,正巧又在西蒙娜-德-马雷丝接受治疗的这个健康中心工作。

“医生,这位拉斯罗-斯杰克利做您的助手很久了吗?”

“不长。只有六个月。他是由一位著名的同行,里昂的梅纳尔丹医生介绍给我的,他曾经做了他三年的老板。您不想……”

“我什么也没有想。”瑟尼纳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他又假装看了看名单上其它的名字。他确信自己抓到了一个极重要的形迹。他把花名册还给了医生。

“谢谢您。我们将尽一切所能,而且会十分认真地去做。您这方面,跟您的人宣布德-马雷丝小姐找到了,让他们尽管放心。把此事压下去,符合我们大家的利益,难道不是吗?”

“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医生表明态度说。他好像卸掉了一个大包袱。

“没有必要再让您的病人回您这儿来,因为不管怎么说,她会住到她姐姐家里去的。我们要带她去的地方也是那儿,只要我们一找回她。为了使您的记录无懈可击,您就写上她是今天出院的。”

“可是你们总要让我知道吧?”

“那自然。”

“我万分感谢您,请相信……”

瑟尼纳用手势制止了她,然后站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德-马雷丝小姐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

“两年多一点。”

瑟尼纳微笑着,神情非常坚定。

“现在该我给您开个处方了:轻度的镇静剂,睡前服用,别再为这次失踪烦恼。运用您的同行库埃医生的办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会越来越好的……”

他弯下腰鞠了一躬。穆蒂埃医生向他们致意,然后十分殷勤地陪他们出来。

“好啦。”瑟尼纳说,“已经到了人行道了。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意见的话,最好是去吃顿饭。”

“可是……我妹妹呢?”塞西尔辩驳道。

“现在她没有什么可让人担心的。相信我好啦。”

“您认为她是被劫持了。”

“我可以这么肯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这是一个并不重要的枝节。我亲爱的埃米尔,航向是饭店。我们都需要补充一下了。”

这餐饭吃得实在是闷闷不乐。西蒙娜-德-马雷丝的失踪困扰着大家。

“如此说来,您在怀疑这个斯杰克利啦?”蒙古乔问道。

“我是有道理的。那些把我抓到维吉奈去的人带着一种古怪的语调说话,我觉得是斯拉夫的语调。斯杰克利是匈牙利人……比较出来了:这个团伙是匈牙利人组成的。现在剩下的,是要知道为什么这些匈牙利人要劫持一个在健康中心接受治疗的女孩子……”

“我一点也弄不懂。”塞西尔承认道。

“然而,”瑟尼纳指出,“恰恰是您才是真正的靶子。您的妹妹只不过充当了交换的筹码。他们把抵押品抓到了手里。您也有另外一个。”

“我?”

“正是的。文件呀!就是新闻界谈及的那些家庭文件。有来才有往,要有交换条件。您把它们交出来,他们就放您的妹妹。这是很显然的。那么我问一下这个问题:这些文件到底说了些什么,才使得这些匈牙利人如此地感兴趣呢?”

塞西尔-德-马雷丝涨红了脸,很不高兴地推开了她的盘子。

“什么也没有……再说我也不认识这个斯杰克利。我从来没见到过他。”

“那么在您妹妹的生活中是否有个秘密?”

“她从来没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假设,当时,她向您隐瞒了某些东西……在危急时刻,她说了出来,在这位大夫面前……这还说得过去,是不是?……于是斯杰克利掌握了使他坐立不安的一个情况……您想一想下面的情况吧。”

“这个假设是荒谬的。”

“即便如此吧。我还是觉得问题是提得对的。我是绝对真诚的,亲爱的塞西尔……您还向我隐瞒了不少的东西。您不要听,埃米尔……好了,去喝一杯烧酒吧,到柜台那儿……小口小口地往下灌。”

蒙古乔哈哝着走开了。瑟尼纳把手放到了塞西尔的手上。

“您还在怀疑我……您或许以为我跟他们是同谋。这个在关键时刻出现的男人,他十分能干又无所顾忌……他现在正试图从您这里挖走秘密……噫!我这是在设身处地地这么想。”

“不。”塞西尔无力地辩驳着,“不是这样。”

“那么,我就以另一种方式给您把事情展示出来……还是这位先生,他如此渴望关心那些和他不相干的事情……这个傻蒙古乔把他比作亚森-罗平的人……您在想:这是不是真的?他是否在设法从我这里盗走秘密,然后再去卖给别人呢……”

他朝塞西尔俯下身去。她看到紧挨着自己脸的这张坚毅的脸突然显得那么温存,那么真诚,那么果敢。她感到自己已经消融了。

“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瑟尼纳低声说,“是能够服从除利益外的其他目标的。如果他遇上位无依无靠并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的女人,她又是那么漂亮同时又很不幸,我断言他是绝不会不介入的,以他全部的智慧……我不敢说是非常丰富的。我是您的朋友,塞西尔。当您确信这一点之后,您会开口说的……与此同时,我们还是去关心一下这位斯杰克利吧。”

他背诵道:

“斯杰克利-拉斯罗,于一八七二年六月八日在布达佩斯出生……住在巴黎第八区,麦西纳路十八号……”

由于她呆呆地望着他,他放声大笑起来。

“我不是魔术师,您是知道的……但我的记忆力却是一流的。这些情况,是我从穆蒂埃医生的花名册上汲取的。”

他举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蒙古乔又回来坐下了。

“埃米尔,我们的作战方案已经制定好了。你负责斯杰克利医生。他住在梅西纳路十八号……好啦,别又跟我盯眼睛……你去给我监视他,要紧跟。注意,明天他将会神态自若地到圣雅克路上去。他不会愚蠢得这么快就消失掉。他会像往常一样地去工作。我所感兴趣的是在闲暇时他如何打发时问。我们相信你。”

“很容易!”

“我,我要离开巴黎。”

“噫,不。”塞西尔喊了起来。

瑟尼纳露出自命不凡的微笑。

“我不会去很久的,我向您保证。到明天,我就会告诉埃米尔他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我需要的情况……现在还没有到手。”

这句话产生了它应有的效果。塞西尔犹豫了一下,张开的口又闭了起来,然后低下头去。好啦!她不会说什么的。她还没有被驯服。

“埃米尔,把我们的朋友带去……睁开眼睛……老伙计,求你啦。有个路牌……”

瑟尼纳王子对里昂很熟。人们无疑会忆起勒梅西埃事件,它在一九……使当时的公众舆论处于紧张状态之中。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亚森-罗平揭开谜底的绝好方式。自那以后,至少每当他的冒险生涯能使他有松口气的时候,他绝不放过任何一次可以在这个富裕、神秘的城市停留的机会,因为他喜欢它那朦胧的远景、它那微妙的忧郁和它那过时的妩媚。他来到贝勒库尔广场,下榻在“莱茵旅馆”,这是一家待客人像朋友一样的豪华旅馆。他手里拿着手杖,口里衔着雪茄,悠然自得地去“专栏作家”那儿。在那里,他提出要查询一九一○年的合订本资料。他没费多少时间,便在三月十七日那一份里找到了他要找的文章,在当地新闻栏里。

居莱斯城堡的悲剧

一件可怕的悲剧就在夜里发生了。它让迷人、宁静的佩鲁热城处于惴惴不安之中。西蒙娜-德-马雷丝小姐,她跟姐姐一起住在位于城边的居莱斯城堡之中,试图用一颗子弹射进脑袋来结束她的有生之年。让-勒梅兰医生,始终保持着旺盛、不倦的献身精神,马上跑到了她的床边,对她实施了最初的治疗。面对严重的伤势,他应该让人马上把自杀者送去警察保健医院,那里治疗焦虑不安的缄默症。在城堡里,人们甚至还在严守着秘密。所有我们能够知道的,是人们不明白真正驱使德-马雷丝小姐采取这一致命举动的动机。这种自杀企图使佩鲁热居民们陷入沮丧和惊愕之中,他们全都了解这位不幸姑娘的无限仁慈。我们以极大的愿望期望伤者尽快复原,并愿意与遭受了如此巨大不幸的塞西尔-德-马雷丝小姐分担痛苦。

“见鬼!”瑟尼纳在想,“一声枪响!事实并非如此。一般来说,年轻姑娘自杀……明显的是:她打偏了。她已经疯了。大脑受了创伤……健康中心……当然啦!这很清楚啦!那么这群乌合的匈牙利人又为什么搅进来了呢?”

为了更准确一些,他又查阅了《公安报》和《进步报》。一无所获。不过他也记下了一点奇怪的情节。这些报纸,在随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谈及这次悲剧,好像人们有意要把此事压下去。这种沉默可以有千百种理由解释,显然……家庭的尊严是首要的……对西蒙娜-德-马雷丝的怜悯,因为人们赞颂着“她的无限的仁慈”……公众的愤慨应该是很强烈的……此外,有可能有某些轻浮的爱情发生在晦暗之中,或者是某些秘密的、折磨人的、令人窒息的痛苦……由于它发生在乡间,也就可以躲过公众舆论了……正是因为这一点,满脑袋偏见的塞西尔才不愿意讲的。

这最初的举措令瑟尼纳的好奇心有增无减。他乘了当地的小火车,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煤灰。小火车拼命地摇晃着,一直把他带到佩鲁热来。他在距宜人的蒂耶尔广场不远的地方,在两旁都是古老房子的蜿蜒曲折的小路的尽头,发现一家旅馆,它以它那远古的建筑风格,尖形穹隆的窗子和由于年代久远而生出光泽的白橡树的柱子而令他赏心悦目。它是以油画艺术家罗伊斯-博莱尔的名字命名的。第二天早上,他敲响了让-勒梅兰医生的门,不巧的是他不在家,而且直到晚上才回来。算啦!瑟尼纳还是从城堡入手吧。

说是城堡实在有点过分,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应该说这是一幢东家的房子,宽敞但没有特色,尽管有一个小的墙角塔位于它的西部。一条长长的栗树夹掩的小路通到这里。整个地盘位于破败不堪的围墙环绕之中,墙脊上布满了碎玻璃片。是否是季节的效应呢?居莱斯城堡给人一种悲怆的和被遗弃的感觉。一块挂在栅栏门上的告示牌使瑟尼纳得知,它是准备出售的。“请找贝尔托莱先生,公证员,在佩鲁热。”

极好的借口!瑟尼纳按响了门铃,于是某个地方传出了铃声,十分凄凉。一位老人,穿着花匠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整枝剪,走来给他开门。他是从栅栏门右侧的房子里出来的。他的妻子站在门口,不怀善意地打量着来访的人。

“我能否看一眼?我是女伯爵德-马雷丝的一个朋友。”

老人的脸马上舒展开了。他转身对他的妻子喊道:

“先生认识这些小姐。”

这就是“芝麻开门吧。”他们把瑟尼纳待为上宾。在把低沉地吠着、还不断呻吟着的狗关起来之后,他们在屋子的餐厅里接待了他。可是那只狗却仍然拼命地在厨房的门后抓门。

“这是我们的老狗波吕克斯。”老人在说。“可怜的小姐有一天把它捡了回来,它又丢失了。当时它差一点死掉……它不吃东西……您简直不会相信,它像我们一样地难受……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啦。她很快就要离开健康中心了。她基本上康复了。”

“太好啦。我的上帝。太好啦……莱奥妮,把你的李子酒拿来,让我们为西蒙娜小姐的健康干杯……一个这么好的小姑娘!她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说来人们永远不知道……她好像生活得那么幸福!……我们真想再见到她……但是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不是吗?城堡会令她想起那些最可恶的往事的……”

“那也不见得。”瑟尼纳说,“如果我能成为城堡的拥有者的话,我肯定会邀请西蒙娜和她的姐姐……医生借口西蒙娜不应该再有对过去的恐惧……不过我得在购买之前仔细看一看。”

“为您的健康干杯。先生是……?”

“博莱尔……罗伊斯-博莱尔。”

“我,是法戎……吕西安……六十六岁啦……妈的,我们不再年轻了。难道不对吗,莱奥妮?……可是如果能看到可怜的小姐康复,那我们会高兴死啦……来吧……我来让您参观一下。人们维修管理它,就像它明天就要住进入来一样,但是,妈的,毁得太厉害了……树木太多了。潮气侵蚀了一切。要想把它恢复起来,还得花一大笔钱。您看,围墙,靠马路那边的还显得结实,可是在花园尽头的就已经塌了一半了。一切都完了。一座城堡,就像是一头牲口,它是需要主人的……遗憾的是,购买者并不踊跃……太贵啦!我也仔细想过,那一次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距今天有十四五天吧。两个普鲁士人四处打探着。他们甚至还拍了照片。他们彼此间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哎呀!我跟您打赌,我当时可一点也不客气。我曾在鲁阿尔军队干过,就是我,先生。如果他们再来,我会让他们吃枪子的。”

瑟尼纳十分惊奇地听这位老用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老人在他的身边走着细碎的步子,为了减轻腰部的不适,一只手支撑在背后。

“这些人,是什么模样?”

“其中有一个人十分高大,而另一个则身材矮胖结实,腰圆背厚。那胡子长得可真吓死人……普鲁士人,我跟您说,或者是哥萨克人。但绝不是好人!……走这一边。我先走一步,我来开窗户。”

花匠没有撒谎。漂亮的房子散发出浓重的霉味,露出衰败相。墙纸已经脱落,脚下的地板条随着步履弯曲着。但是人们绝对看不到一丝尘迹。家具都打了蜡。座钟也在滴答走着。在大客厅里还生了木柴烧的火,是老人生的。

“这使人想起小姑娘。”他解释道,“她那么喜欢烤火,就坐在这安乐椅里。哪怕是夏天也一样。”

家具已经不值一个钱了,但是它们组成了一个和谐的氛围,老式壁炉非常漂亮,是文艺复兴时代的风格。人们可以在里面烧大树干。在旁边,竖着一个加固的木架,皮手套就放在火钩子和火夹钳的上面。

“您瞧一瞧贡特朗。”老人说道,“小姑娘就是这样称呼它的。它可给我找了不少麻烦。每两天就得擦一次,为了不让它生锈……这两位小姐的父亲搜集了一整套,但是在他死前都卖掉了。除了这个贡特朗,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瑟尼纳在这宽敞的厅里走动着。他在想象塞西尔在她妹妹身边做着女红,时间慢慢地过去,这近乎幽禁的、没有乐趣的生活,情感却在地下沸腾……这里之所以发生悲剧,在这大墙里面,原因就在于沉寂、晦暗和孤独,还有阴森恐怖!……

“您想看一下图书室和书房吗,博莱尔先生?那儿还有电话。”

“不,不。我想象得出来。那上面一共有几间住房?”

“五间住房和两个洗手间。然后就是上面的阁楼。”

“塔楼呢?”

“它是空的。楼梯已经不够结实了。”

“有附属建筑物吗?”

“有。还有一个大水房、两间食物贮藏室和一个牲口棚,用来喂马和停放敞篷马车的。它还在,那匹不错的帕比戎马。但是它很烦躁。我不得不经常溜一溜它。人们要到镇上去采买东西。”

瑟尼纳最后又巡视了一眼。这秘密是些什么东西呢?这些到这里来参观的外国人——肯定是匈牙利人,他们到这里来寻找什么呢?

“我再想一想。”他声明道,“如果米-贝尔托莱要价不太高的话……”

他觉得这位公证员很好商量。米-贝尔托莱几个月前买下了事务所。他对两位姑娘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所以对王子没有什么帮助。他只知道这座城堡在两年前提出来要卖,于是他压低声音说:“事故之后。”至于价格,总是可以商量、可以预料,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分好几次付款。瑟尼纳没有表态,但是表示对这桩买卖很感兴趣,如果能够给他一个买卖的选择权的话……米-贝尔托莱准备在所有方面做出让步。两个男人分手时,彼此都还满意。

一个小时过后,瑟尼纳走进了勒梅兰医生的办公室。这也是一位老人。瑟尼纳感到被粘在了令人窒息的往事中。他自我介绍是德-马雷丝小姐们的一位朋友。她们知道他要来参观城堡,于是请他问候她们的好医生,并且告诉他她们的近况。

“西蒙娜小姐已经康复,或者可以说基本上吧。”

“那我太高兴啦。”医生高声说道,“我还以为她的那种情况已经没有希望了呢。”

“您尽了心。”

“噫!这没有什么。西蒙娜-德-马雷丝是一个这么讨人喜欢的人!她姐姐也是的……不过她是那么出于本能,而西蒙娜……看上去真美!当法戎老爹在早上七点钟打电话给我时,我相信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是跑到城堡去的。她躺在床上,满脸血污。她的姐姐、用人们、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手枪落在地上,就在床下垫脚毯上。”

“是哪一类手枪?”

“小的……带一个螺钿质的枪托……更像是一个玩具……枪弹的走向非常奇特,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子弹并没有射进脑袋,但是却造成了头骨的骨折。很显然,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会拿枪。所以她自杀未遂。我一秒钟也没有耽搁,您会想到这一点的。幸亏城堡里有电话。我得以马上叫来一部救护车,而且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开了刀。”

“可是……神经错乱是怎么回事呢?”

“据我分析,这不是由外伤引起的,是由于精神上受了打击,这一打击始于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力的决定……过程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只有她本人或许能给我们解释,但这要等她恢复知觉之后……这太可怕了……她把一切都忘记了……记忆完全丧失……对她来说,我们成了陌生人。”

“但是,只在您我之间说,医生……在她的家族里,从来没有过某个人……我是想说:这不会是遗传现象吧?”

“不是。我不这样认为。好像是有预兆的。这也是梅纳尔丹教授的意见,他在布隆疯人院给她进行了治疗……”

梅纳尔丹!这个名字在瑟尼纳的脑海里产生了反响。他好像又回到了穆蒂埃医生的诊所。

“我认识一位年轻医生,他曾经是梅纳尔丹教授的助手……拉斯罗-斯杰克利……”

“正是的。斯杰克利……我见到过他一两次……我记得住他,是因为他宣称催眠术能够使某些病人好转……”

瑟尼纳差一点忍不住他的激动。最后,疑团渐渐地消失了。

“您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西蒙娜-德-马雷丝,并为她进行过治疗吧?”

“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是失败了……”

“不对,他并没有失败。”瑟尼纳在极快地转动着大脑,“相反地,他成功了,而且从她那里得到了某些具有极高价值的机密。这就是当塞西尔把她妹妹送到巴黎去时,他为什么想方设法要进穆蒂埃医生健康中心的原因所在。当然啦!……我抓住这一点,解决的方法……于是他继续关注着她,在圣雅克大街……于是他劫持她,在她即将痊愈出院之时,因为她还会告诉她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能弄到手的……这是她早就应该告诉塞西尔的事情……所以才发生了夏特莱剧院散场后的袭击行动……这些事情如此重大,以致卡斯同-蒙古乔被匈牙利人残忍地杀死,仅仅是因为他挡了他们的路。噢!我会得到的……总之,问题是十分简单的:西蒙娜,这个年轻姑娘生活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偏僻角落,却掌握着一个使生活在千里之遥的人发生兴趣的秘密……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了!……真是小孩把戏!……”

“对不起,医生,您是说?”

“我说西蒙娜甚至都回忆不起来自己曾经试图自杀过。不过她还年轻……自然医术有时能够治愈,而她目前的状况,医学认为是不可能治愈的病痛。据我的意见,在可怜的姑娘的记忆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空白点,即便她恢复了自知意识……当您再见到这些小姐时,代我表示问候。告诉她们,我十分渴望再见到她们。”

瑟尼纳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旅馆,然后跟蒙古乔通了话。

“能够找到我,算是您有幸。”蒙古乔说,口气总是那么傲慢,“这个该死的斯杰克利害得我没少跑路……我刚回来一会儿。”

“什么?……他没去健康中心上班吗?”

“去了。但是一到五点钟,他就跑到默东去了,昨天他也去过那里。他去了一处极漂亮的花园住宅,那里四周环绕着树木……一座很大的花园……像是贵族的乡村别墅的派头……是富人的产业吧……我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没有什么太多的收获……他们只知道这套花园住宅出租一年时问。”

“怎么样?这对你有什么启发吗?”

“就是在这儿,他们把西蒙娜藏了起来。这是显而易见的。这次行动准备了很长时问。好的,我马上就到,夜间有一班车。塞西尔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肯定地,花园住宅是带家具出租的,而且租金是预付的吧?”

“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因为只有这样,斯杰克利才可以随心所欲地开溜。”

“可能吧。不管怎么说,我们看到一辆搬家车驶进了花园……斯杰克利大概带来了一些家具……”

“埃米尔,你真该杀……这一次就这样?你都说完啦?好的。明天上午见,在你家里。十点钟吧。”

“还有一句话,老板……有一条大狗。”

瑟尼纳耸了耸肩,挂上电话。两个小时之后,他独自一人呆在头等车厢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