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船上发生了极为有趣的一幕。虽然这些信非常有可能永远到不了你的手里,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我们还是被困在冰山之间,仍旧处在千钧一发的危急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冰山碾成粉末。天气寒冷彻骨,我的不少不幸的同伴已经命丧于这片荒凉寂寥的冰川之上了。弗兰肯斯坦的健康每况愈下,但他眼中仍燃烧着灼热的光芒。但是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有时候会出现回光返照的现象,但是很快又再次陷入萎靡不振,毫无生气的状态。
我在上封信里提到过我担心会发生什么变故。今天早晨,我正坐在那儿看着我朋友苍白的面容——他眼睛半闭着,他的胳膊无力地垂下来——这时,我被五六名水手惊动了。他们嚷嚷着要闯进船舱来。
他们进来后,为首的对我说,水手们一致委派他们几个作代表来向我提出一项请求。公平的来讲,我无法拒绝他们的这项请求。我们被困冰山,也许永远无法脱身。不过他们担心的是,万一到时候冰山消融,空出一条航道——这倒是有可能的——我还会鲁莽地继续航行。这样一来,他们可能好不容易侥幸地逃脱了一场厄运,却又要面临新的危险中去。所以,他们坚决要求我做出一项庄重承诺,如果我们一旦侥幸脱险,船只就得立刻掉头南行。
这番话让我感到很棘手。我还没有完全绝望,也还没有想过一脱险就掉头回航。但是,从公平的角度来讲,我无法拒绝他们,也不可能拒绝他们的要求。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弗兰肯斯坦起初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而且他看起来也的确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可这时,他突然振奋起精神,双眼炯炯有神,脸颊在一瞬间泛起红晕。他转过脸来朝那些水手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求你们的队长干什么?你们怎么这么轻易地就退缩了?你们不是曾经称之为光荣的探险吗?那么请问它的光荣又体现在哪里呢?当然不是因为这里的海洋会像南方一样风平浪静,而是因为这次探险充满了危险和困难;是因为每当遇到新的艰难险阻,都要求你们拿出百折不挠的勇气和气魄;是因为在航行途中处处潜伏着危机和死亡的威胁,而你们必须勇敢地克服这些困难。正因为如此,这次航行才配称得上是光荣的探险,才能算得上是值得人们敬佩的事业。此后,你们才会受到人们热情的欢呼,他们将称赞你们为人类造福,你们的名字将被后代颂扬,你们将被尊为为了人类的荣誉和利益而视死如归的勇士。
"可是现在,瞧啊,想象中的危险才第一次来临,或者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对你们勇气的第一次严酷考验才刚刚开始,你们就吓得缩回去了,而甘愿被人看成是一群受不了严寒,经不住磨难的孬种。就是这样,你们可怜的灵魂啊,他们已经吓得抖抖嗦嗦,要回到温暖的火炉边去了。要是这样,你们当初就根本不该做航行的准备,你们根本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让你们的队长蒙受失败的耻辱,你们这次航行唯一的成果就是证明了你们自己是群懦夫。
"噢,你们也该像个男人的样子吧,而且更应该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们一定要矢志不渝,坚如磐石。冰层是水做的,而你们的一颗丹心是热血铸就的。冰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们意志坚定,冰川也无法让你们屈服。别让你们的眉宇间刻着耻辱的印迹返回家园。你们要像勇于征战、击退敌人,在困难面前永不退缩的英雄凯旋!"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慷慨激昂,语调抑扬顿挫,眼里闪烁着崇高的理想和英雄主义。你想想,那些水手听了怎能不受感动呢?他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于是我开口了,我请他们回去休息,再考虑一下他们刚才说的话。我还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执意想掉头回航,那我也不会逼他们北上。但是我仍然希望他们再考虑一下,希望他们能够重新鼓起勇气来。
水手们退出去了。我回头再看我的朋友,只见他瘫倒在座椅上,几乎奄奄一息了。
所有的这一切最终将如何了结,我也没底。但是我宁可死掉,也不愿半途而废,耻辱地返航。但是我实在担心这恐怕就是我的命运了。水手们并没有名誉和荣耀之类的念头在心中激励他们,所以他们肯定不愿意继续忍受眼下的种种危险。
九月五日
木已成舟。我已经同意,如果我们能够侥幸脱险,就立即返航。我的希望,就这样断送在怯懦和优柔寡断的手里了。我将最终一事无成,抱憾终生地回来。我现在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不公正的事实。
九月七日
大势已去。我正在返回英格兰的途中。关于荣耀和造福人类,我已不抱任何希望,我也失去了那位朋友。但是我还是要努力把这段痛苦的经历详细地告诉你。我亲爱的姐姐,既然我们的船正朝英格兰,朝着你的方向进发,那我也没什么好沮丧的。
九月九日,冰块开始移动。离开很远的距离就可以听见一阵阵雷鸣般的轰响,随着巨响,冰山崩塌了,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我们的处境十分危急,但是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我倒是更担心我那位可怜的朋友,他的病情急剧加重,以至于后来已经完全卧床不起了。冰山在我们身后崩裂开来,并朝着北方涌动。西面有股微风吹来。
到十一日,往南的航道已经畅通无阻。当水手们看到返回故乡已经没有问题,立即爆发出欣喜若狂的欢呼声,声音响彻云霄,经久不息。正在打盹的弗兰肯斯坦给吵醒了,问我外面为何这么喧哗。
我说:"他们看到很快就能返回英国了,所以都在欢呼。"
"那么说,你们真的要回去了?"
"唉!是啊。我没法拒绝他们的要求,我不能硬逼着他们去冒险,我只能返航了。"
"如果你想这么做就返航吧,但是我决不回去。你可以放弃自己的目标,可是我的任务是上天注定的,我不能违抗。我现在还很虚弱,但是那些助我复仇的神灵们一定会赐予我力量的。"说完这些,他努力挣扎着想下床来。但是他用力过猛,结果倒在床上晕过去了。
过了好久,他才渐渐苏醒。好几次,我都以为他完全不行了。最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呼吸非常困难,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医生给他服了一些镇静剂,并叮嘱我们别去打扰他。同时,医生悄悄告诉我,我的朋友显然没几个小时可活了。
医生等于已经宣判了他的死期。我只能悲伤、耐心地等待。我坐在他的床边望着他,他双眼紧闭,我以为他睡着了。可是后来,他用非常微弱的声音在呼唤我,要求我凑近些。
他说:"唉,我所依赖的力量已全都耗尽了,我想我的大限到了。但是他,那个迫害我的敌人,可能还活着。沃尔登,你别以为在我临死的时候,我的心中还像过去那样,燃烧着复仇的怒火,迫不及待地想去报仇。但是我觉得自己渴望杀死仇敌的想法是正义的。在最近这几天,我一直在检讨我过去的行为,我觉得我要复仇是无可厚非的。
"在疯狂的冲动之下,我造出了这个有理性的生命,那么我对他也就负有义务,我应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保证他能够幸福的生活。这的确是我的义务,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义务。我更应该关注我对自己同类所负有的责任,因为这关系到更多人的幸福或痛苦。正因为如此,我拒绝为我造出来的第一个生命再造一个同伴,我拒绝他是做对了。
"那个魔鬼表现出无与伦比的邪恶和和自私。他杀害了我的家人和朋友,他所戕害的生命都那么感性、智慧,本来拥有无比美好的幸福生活。我真不知他的复仇的狂热到哪里才算了结。他虽然也很悲惨,但是他也不应该给别人带来痛苦,所以他只能死。毁灭他本来是我的任务,可是我失败了。出于自私和邪恶的动机,我曾要求你继续我未完成的任务。但是我现在还要再次向你提出这个请求,但这回却完全是出于理智和善意。
"我不能要求你放弃祖国和亲友,去替我完成这个任务。现在既然你们要返回英国去了,你也就不太有可能遇到那个魔鬼了。但是关于这些问题,如何看待你自己的职责,如何权衡利弊,我就留给你自己去思考了。因为死亡的迫近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和主见。所以我不敢要求你去做我现在认为是对的事,因为我还是有可能被激情误导的。
"但是让我不安的是,他还活在世上,是个继续给别人带来灾难的刽子手。除此之外,此时此刻——当我等待着随时会降临的解脱的时候——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享受到的幸福时光。势去亲友的身影在我眼前飘飞,我急于投入他们的怀抱。永别了,沃尔登!你要在平静的生活中寻求幸福,尽量避免野心的诱惑。即使那些看起来无害的,想在科学和发明创造中一展才华的雄心壮志也得避免。可是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我自己就是毁在这些远大的抱负手里的,但是不断会有人步我的后尘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他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大约半小时后,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已经不行了。他无力地握住我的手,嘴角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玛格丽特,对于这个值得尊敬的生命就此陨落,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心中深深的悲哀呢?无论我怎样表达,都会显得那么贫乏、无力。我的眼泪尽情流淌,失望的阴云笼罩在我的心头。好在我此刻正驶向英格兰,我将在那里得到安慰。
我刚才写到这里的时候,思路被打断了。怎么会有奇怪的响动?现在已是午夜,凉风习习,连甲板上负责守望的水手也懒得动一下身子。又有声音传来,好像是人说话的声音,不过嗓音更嘶哑些。这声音是从安放弗兰肯斯坦遗体的船舱中传来的。我得起身去检查一下。晚安,我的姐姐。
……
我的上帝啊!刚才发生了怎样的一幕啊?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头晕目眩。我实在不知道是否我有能力把刚才的事情详细地记下来。但是,如果不记下这最后的、悲怆的结局,我所记录的故事就不完整了。
我走进安放着我那位命运坎坷、却令人钦佩的朋友的遗体的船舱,只见在他的遗体旁边,有一个身影伏在其上。他的模样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的身材硕大、粗笨,身体的各部分不成比例。他趴在灵柩上,脸被乱蓬蓬的长发遮挡住,伸出一只宽阔的手掌,皮肤的颜色和肤质就像木乃伊一样。
当他听到我走近的声音后,立刻止住那恐怖的大声哀嚎,朝窗口奔去。我从没有见过像他那么恐怖的嘴脸,如此丑陋、狰狞,令人厌恶。我不由得闭上眼睛,竭力思考我该如何履行我的义务,去对付这个毁灭者。我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看我,然后又转过脸去望着他的创造者毫无生气的躯体。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他脸上的表情和行为举止似乎都流露出一种无法控制的狂野和激动。
"这也是死在我手里的牺牲品!"他大声说,"我害死了他,而我的罪恶就此达到了极至。我的悲惨一生也该结束了!噢,弗兰肯斯坦!慷慨而舍身成仁的好人!我现在再请求你的宽恕又有何用呢?正是因为我害死了你最亲爱的人,才把你也毁了啊,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天啊,他已经浑身冰凉,再也没法回答我了。"
他的声音哽咽成一片。我刚才见到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要完成我朋友临终前的嘱托,结果掉他敌人的性命。可是现在,我强烈的好奇心混杂着怜悯之心使得我暂时把这个念头搁置了起来。
我朝这个身材硕大魁梧的家伙走去,却不敢再抬眼看他的脸。他那张脸有种说不出的丑陋,让人无比厌恶和恐惧。我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那个怪物还在语无伦次地疯狂自责。
最后,当他最狂暴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后,我下定决心,凝聚起勇气对他说:"你此刻再忏悔也是多余的了。如果当初在你实施灭绝人性的报复行动之前,肯听听良心的呼唤,想想后悔莫及时的揪心痛楚,那么弗兰肯斯坦到现在肯定还活着。"
"你难道在做梦吗?"那魔鬼说,"你难道认为我当初就毫无痛苦,没有感到过悔恨吗?他——"他指着尸体接着说,"他在临终之时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哦!他所承受的痛苦和我在报复他时所忍受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及千分之一。我被一种极端恐怖的自私控制着,而同时内心又不断受到悔恨之心的谴责。你难道认为克莱瓦尔的呻吟声在我听来会像音乐般美妙吗?我的天性原本充满爱心的慈悲,但是苦难和不幸磨硬我的心肠,让我充满仇恨。但是我的良心却承受不了这种变化的折磨。这种痛苦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
"害死克莱瓦尔之后,我回到了瑞士。当时我心如刀绞,痛苦万分。我非常同情弗兰肯斯坦,我的同情接着又演变成厌恶,我简直痛恨自己。可是,当我发现他——这个既塑造了我生命,同时又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人——居然还指望获得幸福。他不断的在我身上堆积绝望和痛苦,而自己竟然想去寻求情感和激情的幸福。这种幸福恰恰是我永远都享受不到的。想到这里,我整个身心都充满了嫉妒和痛苦的失望,我的内心再次燃烧起复仇的渴望。
"我再次想起自己的恫吓之词,并决心将之付诸行动。我明知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致命的折磨,但是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得不被复仇的冲动驱使着。可是就在她死去的时候——不,那时候我并不痛苦,我已摒弃了所有的情感,抑制住了一切苦恼,在绝望中沉沦下去。我把邪恶认为是善良,我已经无法自拔了。我无从选择,只能顺从自己的本能和冲动。完成我邪恶的计划成了我贪得无厌的欲念。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躺在那里的是我最后一个牺牲品。"
开始,我被他那番痛苦的表白打动了。但是我想起来弗兰肯斯坦曾经说过,他能言善辩、善于花言巧语,而且当我再次看到朋友冰冷的遗体时,不由得怒火中烧。
"恶棍!"我说,"这倒不错,他家破人亡明明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反倒跑到这儿猫哭耗子来了。你自己点着了整片房子,等房子烧光了,你却坐到废墟上,哀叹房子的倒塌。你这个虚伪的魔鬼!如果你正悲叹的这个人还活着,他仍然是你报复的对象,还会惨遭你该死的迫害。你现在所感受的并不是悲悯之心,你悲叹只不过因为被你百般折磨的受害者已经摆脱了你的魔掌。"
"哦,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怪物打断我的话,"因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才会给你留下我用心险恶的印象。不过,我并不想求得别人的了解,我也从来没获得过别人的同情。当初我曾经追求过这些,因为我热爱美德,对幸福和感情充满了向往,我渴望别人能够对我产生这种美好的情感。但是现在,这种美德对我来说已成了泡影,幸福和感情已经化为痛苦和可憎的绝望。我又凭什么来获得别人的同情呢?
"当痛苦来临时,我很满足于一个人默默承受。我死的时候,我也会很高兴我的记忆中装满了仇恨和轻蔑。我曾经幻想过美德、名誉和欢乐,这种憧憬曾一度给我带来慰藉;我也曾错误地希望会遇到一些不介意我外表的人,他们会因为我良好的品性而爱我。我的心中还一度充满过崇高的荣誉感和奉献精神。但是现在,我作恶多端,我已经沦为连最低贱的畜生还不如的东西。我所犯下之滔天罪行、我心肠之狠毒,我所遭受的苦难,在这世上都无人能比。当我回顾那一连串骇人听闻的罪孽时,我简直没法相信,我和那个曾经对美德有过崇高追求,对善良有过美好的向往的人竟是同一个人。但事实就是这样,堕落的天使成了邪恶的魔鬼。然而,就连上帝和人类的敌人,也有朋友在他孤苦悲凉时相伴左右。而我却始终孑然一身。
"你,既然称弗兰肯斯坦为朋友,那么,你对我犯下的罪行和他的不幸也应该都很清楚。但是,在他告诉你的那些细节中,一定不会提到我在难熬的激情中所虚度的悲惨的日日夜夜。因为我虽然毁灭了他的希望,可我自己的期望却并没有得到满足。我的欲望永远都是那么强烈和饥渴,我仍旧渴望获得爱情和友谊,但是我始终遭到摈弃。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不公正存在吗?所有的人都对我恶行相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认为是罪犯?当费利克斯拳脚相加地把一个朋友赶出他的家门时,你们为什么不痛恨他呢?当那个乡巴佬差点害死了他孩子的救命恩人时,你们为什么不诅咒他呢?你们不会,因为他们全是高尚纯洁的君子。而我,这个可怜的、四处碰壁的家伙才是该被人遗弃的,该任人歧视、打骂和践踏。直至现在,当我一想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我全身的血液仍然沸腾不已。
"不错,我是个恶棍。我杀害的都是可爱的人和无辜的弱者。他们从没有伤害过我,也没有伤害过任何其他人,但是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我卡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活活掐死。而我的创造者,他是人类中少有的精英,值得世人敬仰和爱慕,但是我却不断在他身边制造惨剧,最终把他逼入无边的苦海。他现在躺在那儿,苍白、冰凉,毫无生气。你虽然恨我,但是你对我的厌恶却根本比不上我对自己的憎恨之情。我看着这双作恶多断的手,想着这那颗总是冒出邪念的心。我盼望有朝一日,我的双眼再也看不到这双沾满血污的手,我的心中再也不会冒出邪恶的念头。
"你不用担心我今后还会再作恶害人。我的使命差不多完成了。只要我自己死掉,我就算是走完我的一生,完成了我所有的使命了,我并不需要你或别人的性命。你别以为我会犹豫不决,不敢自我毁灭。我将离开你的船,乘坐我的冰筏,到地球上最北面的地方。我将给自己架起自焚的柴堆,把我这具丑恶的躯体付之一炬,以免我的遗体会给任何好奇、污秽的坏蛋提供线索,然后又制造出一个像我一样的生命。
"我应该死去。这样我就不会再感受到此刻正吞噬着我的痛苦,我将再也不会为那些永远得不到满足,也永远不会熄灭的情感所困扰。创造了我的生命的人已经与世长辞,等到我也化为灰烬之后,有关我们俩的记忆将很快被世人遗忘。我再也见不到日月星辰,再也感觉不到微风吹拂我的面颊。视觉、触觉,所有的意识都将消失。这样,我就能找到我的幸福了。
"几年前,当这个世界的形象初次展现在我眼前时,我感受到了夏日令人愉快的暖意,听到了树叶沙沙作响,鸟儿雀跃欢唱。那时,这些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当时要我死,我一定会痛哭流涕的。可现在,死是我唯一的寄托和安慰了。我身染重罪,最痛苦的悔恨折磨着我的灵魂。除了一死,我哪里还能再找到安宁?
"永别了,我将离开你了!你是我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永别了!弗兰肯斯坦!如果你还活着,你仍旧会希望将我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其实,让我活着,比结果我的性命,更能满足你复仇的快感。但事与愿违,你一直想消灭我,以免我再制造更大的悲剧。但是,如果你在我所不知道的那个世界里仍能够思考和感觉的话,你一定不想再向我复仇了,因为我所承受的悲哀比死亡更加痛苦。尽管你的生命已经结束,可我的痛苦仍然比你深刻,悔恨将永远刺痛我的伤口,而只有死亡才能永远将之弥合。
"不过很快,"他响亮的声音满含悲怆,又带着庄重的激情,"我就要死了。我再也不会感受到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了。很快这些炙烤着我的苦难将不复存在。我将以胜利的姿态登上自焚的柴堆,沉醉在烈焰所带来的痛楚中。这熊熊烈火将会慢慢熄灭,我的灰烬将被狂风刮入大海,我的灵魂将永远得到安息。即便到那时它还会思考,但肯定也不会思考现在这些事了。永别了!"
说完,他纵身跃出窗外,跳上紧挨着船边的冰筏。转眼间,海浪就将他带走,消失在茫茫无边的黑夜之中。
九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