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到托喀家。看到他仰面朝天倒在高山植物的盆栽里,右手握着手枪,头顶凹陷部位向外淌着血。托喀尸体旁边趴着一只雌河童,头埋在他的胸膛里,痛哭流涕。我扶雌河童从地上起来(原本我很讨厌触到河童那黏滑的皮肤的),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知怎么了。他正在写着什么,突然就朝自己的脑袋开了枪。哎呀,我要怎么办呀!qur-r-r-r-r。”(这是河童的哭声,翻译过来的话就是“哙儿儿儿儿”。)

马咯扭头看着我们,苦笑着说:“这有剽窃歌德的《迷娘之歌》的嫌疑 。如此看来,托喀君对当一个诗人感到疲倦才选择自杀的。”

马咯依旧沉着镇静地将托喀的诗稿递给怒发冲冠库拉巴喀。库拉巴喀全神贯注地读那篇诗稿。马咯跟他讲话,他也爱答不理的。

这个时候,音乐家库拉巴喀手里紧紧的攥着那篇诗稿,不知对谁喊了句:“太好啦!可以作一支优秀的葬曲!”声音大得震惊了我们。

这个时候,音乐家库拉巴喀乘坐汽车也赶来了。他在门口望着我们,站了一会儿。接着走到我们跟前,对着马咯嚷嚷道:“那是托喀的遗书吗?”

药草散发馥郁芳香。

群山耸立,

溪水清澈,

我对那只哭泣不止的雌河童很是同情,就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屋角的躺椅那儿。一只那儿还有一只两三岁的河童天真无邪地笑着。我就替雌河童哄了哄河童娃娃。我感到自己也泪流满面了。我在河童国居住的日子了,也就只哭过这么一回。

我今天走了!

库拉巴喀那双眯缝眼儿迸发出光彩。他跟马咯握了一下手,突然直奔门口。不用多说,这会儿左邻右舍一大群河童都聚集在托喀家的门口围观,好奇地朝房间里张望。库拉巴喀胡乱把人群扒拉到两边,随即跳上了汽车。汽车马达轰隆,转瞬消失了。

审判官培卟好似警察一般把那一大群围观的河童推出门外,接着关上了托喀家的门。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房间里突然寂静无声。我们在寂静的氛围里,在弥漫着托喀的血腥气的高山植物的花香中谈论如何处理托喀的后事。只有哲学家马咯一面凝视托喀的尸体,一面发呆。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他:“想什么呢?”

培卟没说话,点了只高级香烟。跪在地上给托喀验伤的查医生对我们五个(一个人和四只河童)大声宣告说:“药石罔顾了。托喀原来就患胃病,容易抑郁。”

在那里,

去往与世隔绝的幽谷。

“诗?”

“河童的生活怎么了?”

“有这样任性的河童家人,才是可怜呢。”

“无论如何,托喀君就是太任性了。”玻璃公司经理嘎尔神态悲伤地摇着头,和审判官培卟说。

“挚交好友?托喀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去往与世隔绝的幽谷’……托喀君确真的太不幸了……‘在那里,群岩耸立’……”

“我在想河童的生活。”

“喂,喂,不准围观。”

“你怎么看待托喀君的死?”

“你也是托喀君的挚交好友吧?”

“他是完全不考虑后果的。”审判官培卟一边又点燃了新烟卷,一边回复资本家嘎尔。

“他之前正在写什么来着,”哲学家马咯似是辩解般地自言自语着,接着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纸。除我而外,大家都伸长了脖子,隔着马咯宽阔肩膀看那张纸上的字。上面书写着:

“不是,这是他临死之前写的诗。”

“不幸?”

“‘溪水清澈’……你们是幸福的……‘群岩耸立……”

“‘我今天走了’……我也说不定哪一天也死了呢。……‘去往与世隔绝的幽谷’……”

“无论如何,我们河童为了能生存下去……”马咯神色有愧的小声补充了一句,“总问言之,就得相信河童之外的某种东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