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她带着大臣的命令,飞一般的赶往巴黎。一路上的心情真是难以描写。我们只能想象一下:一个贞洁高尚的女子,受了玷污,抱着热爱,一方面因为欺骗了情人而悔恨不已,一方面因为能去救出情人而欣喜欲狂。她的悲痛,斗争,成功,同时成为她感想的一部分。她原来受着内地教育,头脑狭窄,现在可不是一个这样简单的女子了。经过了爱情与苦难,她长成了。感情促成她的进步,不输于理智促成她不幸的爱人思想上的进步。少女要懂得感受,比男人要学会思想容易得多。她从经历中得来的知识,远过于四年修道院教育。

她衣著极其朴素。隔天去见恶魔般的恩主的打扮,她看了只觉得恶心;她拿耳环丢给女朋友,看都没看。又羞愧又高兴,爱着天真汉,恨着自己,她终于到了:

那可怕的碉堡,复仇的古官,

罪人与无辜,往往是兼收并容。

美丽的圣·伊佛低着头,瞧着爱人,脸红了,把湿漉漉的眼睛转向别处。然后她把自己所知道的,经历的,都说出来,只除了一件,那是她要永远瞒着的;其实换了别人,一个不象天真汉那么不通世故,不知道宫廷风气的男人,也很容易猜到的了。

她苏醒以后,始终打着哆嗦,拿出批准赏金的文书和上尉的证件。天真汉又惊异又感动;他觉得一个梦刚醒,又做了一个梦。“为什么我关在这里的?你怎么能救我出来?送我来的那些野兽在哪儿?你简直是一个女神,从天上降下来救我的。”

她的爱人又道:“斩断我枷锁的天使,你既然有那么大的面子替我伸冤——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希望你也替一个老人伸冤;他是第一个教我用思想的,正如你是教我懂得爱情的。我们是患难之交;我爱他象父亲一般,我少不了你,也少不了他。”

圣·伊佛悲喜交集;她知道哥哥的住址,便直奔那儿;她的爱人也在那屋子里租了一个房间。

听到贤德二字,美丽的圣·伊佛不禁嚎啕大哭。她没想到犯了自己悔恨不已的罪恶,仍不失其为贤德。

典狱官叫人把囚徒唤到自己屋里。两个爱人相见之下,都晕过去了。美丽的圣·伊佛半晌不省人事。还是天真汉使她重新鼓起了勇气。典狱官对他道:“这位大概是你的太太了;你从来没有说结过婚。听说你的释放全靠她的热心奔走。”圣·伊佛声音发抖,说道:“啊!我不配做他的妻子,”说着又晕厥了。

下车的时候,她没有气力了,只能由人搀扶;她走进监狱,心忐忑的跳着,含着眼泪,神色慌张。她见了典狱官想说话,可喊不出声音;她掏出命令,勉强说了几个字。典狱官很喜欢他的囚徒,看到他释放挺高兴。他的心并没变硬,不象那些当狱吏的高贵的同事,一心只想着看守囚犯的酬报,从犯人身上发财,靠别人的灾难吃饭,看了可怜虫的眼泪暗中欢喜。

“要我,要我再去找那个……”——“是的,我要所有的恩典都得之于你,永远只得之于你:请你写信给那个大人物,你给我恩惠就给到底罢,把你已经开始的功德,把你的奇迹做圆满了罢。”她觉得情人要她做的事都应当做,便拿起笔来,可是手不听指挥。信写了三次,撕了三次,才写成。两个爱人和那个为恩宠而殉道的老人拥抱了,走出监狱。

“一个象法官那样的混蛋,竟有权力剥夺我的自由!啊!我看清楚了,真有些人和最恶毒的野兽一样;他们都会害人的。可是一个修道的人,耶稣会的教士,王上的忏悔师,也会和那法官一样促成我的不幸吗?我竟想不出那可恶的坏蛋有什么罪名诬陷我,莫非告我是扬山尼派吗?再说,你怎么不忘记我呢?我又不值得你想起,当时我不过是个蛮子。怎么!你没人指导,没人帮助,居然敢到凡尔赛?而你一到那里,人家就开了我的枷锁!可知美貌与贤德真有天大的魔力,能够撞开铁门,把那些铁石心肠都感动了!”

他们才到,她的保护人已经把释放高尔同老人的命令送达,又约她下一天相会。可见她每做一桩热心而正当的事,就得拿她的名节付一次代价。这种出卖祸福的风气,她深恶痛绝。她拿释放的命令递给爱人,拒绝了约会:要她再见到那个恩主,她会痛苦死的,羞愧死的。天真汉除了去解救朋友,再也舍不得离开她。他马上赶去,一路想着这个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事,同时又佩服少女的勇敢,居然使两个苦命的人能够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