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蒲迦的宫堡一二十里,查第格走到一条小河边上,老是怨命,自认为受尽苦难的典型。他看见一个渔夫躺在河滨,眼睛望着天,有气无力的拉着一个网,好象扔在那里不管似的。

渔夫说:“我真是天底下最苦的人了。大家公认我是巴比仑最出名的乳酪商,现在可倾家荡产了。我的老婆是我这等人所能娶到的最好看的女人,可是她把我欺骗了。我剩下一所破房子,却眼看它抢得精光,毁掉了。我躲在茅蓬里,只能靠打鱼为生,可是一条鱼都捉不到。鱼网啊鱼网!我不叫你下水了,还是我自己投河罢。”说着他站起身子向前,好象要投水自尽的样子。

渔夫这番话不是一口气说的;因为查第格激动非凡,不时打断他的话,紧钉着问:“怎么!你完全不知道王后的下落吗?”渔夫回答:“不知道,大人;我只晓得王后和查第格不付我的乳酪账,我只晓得人家抢走我的老婆,只晓得我走投无路。”查第格道:“我希望你的钱不至于全部落空,听说查第格是个君子;他想回巴比仑,要是能回去,除了还你的旧账,还会给你更多的钱。可是你的女人并不怎样老实,还是不要讨回了罢。听我的话,上巴比仑去;我比你先到,因为我骑马,你走路。你去见那位赫赫有名的加陶,告诉他说你遇到了他的朋友;你在他家里等我。好罢,也许你会有苦尽甘来的日子。”

渔夫回答:“因为我无路可走了。在巴比仑郊外的但尔巴克镇上,我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老婆帮我做的干乳酪可以说全国第一;阿斯达丹王后和有名的宰相查第格,都喜欢吃。我供给了他们六百块。有一天我进城收账,到了巴比仑,知道王后和查第格都失踪了。我从来没见过查第格大人,我赶到他府上,碰见大都督的一般弓箭手,带着王上的诏书,正在那里忠心耿耿的,有条有理的抢劫。我奔到王后的御厨房;有儿位掌膳大臣说王后死了;另有几位说她关在牢里;还有说她逃走的;但他们一致担保,谁也不会付我的乳酪账。我带着我女人到另一位主顾奥刚大爷府上,求他可怜我们走了背运,请他照顾;他照顾了我女的,可不照顾我。乳酪原是我的祸根,但我女人比她做的乳酪还白,白里泛出来的红光,便是泰尔城出的朱砂也未必能胜过。就为这缘故,奥刚把她留下,把我逐出大门。我痛不欲生,给我亲爱的妻子写了一封信。她对送信的人说:‘啊,是的,我知道这写信的人,人家跟我提过:听说他做的一手好乳酪,叫他给送点来,钱照给就是了。’

查第格问渔夫:“你为什么向苦难屈服呢?”

查第格心上想:“怎么!还有人跟我一样倒楣!”感慨之下,立刻有了救人的念头。他奔上去拦着渔夫,用同情和安慰的神气盘问。据说一个人只要不是单独受难,痛苦就会减轻。查拉图斯脱拉认为这倒不是由于幸灾乐祸,而是由于需要。你会把不幸的人当作同胞一般亲近。幸运儿的快乐对你近于侮辱;但两个可怜虫好比两株嫩弱的小树靠在一起,互相倚傍着抵抗大雷雨。

接着他又道:“噢,法力无边的奥洛斯玛特大神,你利用我来安慰这个人,你又派谁来安慰我呢?”查第格说着,把从阿拉伯带来的钱分了一半给渔夫;渔夫又惊又喜,吻着加陶的朋友的脚,说道:“啊,你真是我的救命星君!”

“我倒了楣,想告状。身边只剩六两金子:替我出主意的讼师要我二两,经办案子的检察官要二两,首席法官的书记要二两。这些费用交清了,案子还没开审;我花的钱已经超过我的乳酪和老婆的价值。我回到村里,打算卖掉屋子,要回老婆。

“我丢了钱,丢了老婆,丢了屋子,躲到这地方来想靠打鱼过活;谁知道鱼跟人一样跟我开玩笑。我一条都捉不到,饿得要命;不是遇到你大恩人,我早死在河里了。”

“屋子明明值六十两金子,但人家知道我穷,又急于脱手。我找的第一个买主出价三十两,第二个二十两,第三个十两。我没了主意,正想成交;不料伊尔加尼的诸侯来攻打巴比仑,过一处抢一处,把我的屋子先抢光了,又放火烧了。

查第格老是向渔夫打听消息,流着眼泪。渔夫叫道:“怎么!大人,难道你这个大善士也有痛苦吗?”查第格回答:“比你还痛苦百倍。”——“一个施舍的人怎么会比一个受恩的人更可怜呢?”——查第格答道:“因为你最大的痛苦是在于生活,我的不幸在于感情。”渔夫问:“是不是奥刚抢走了你的太太?”这句话使查第格想起所有的遭遇,说出他一桩桩的祸事,从王后的母狗起,到遇见强盗阿蒲迦为止。他对渔夫说:“奥刚应该受罚。但命运偏疼的往往就是这等人。不管怎样,你去见加陶大人,在他家等我罢。”两人就此分手:渔夫一边走一边感谢命运,查第格一边走一边怨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