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包当丢埃太太陪着本堂神甫,坐在楼下冷冰冰的客堂里,正和她唯一的朋友,慈祥的神甫,讲完她的伤心事。她手中拿着几封使她痛苦得无以复加,夏伯龙神甫才看过而还给她的信。方桌上摆着残余的饭后点心,老太太坐在桌旁望着神甫,神甫坐在桌子对面的靠椅上,蜷着身子摸着下巴颏儿,活像一般数学家,教士,舞台上扮佣人的角色,为了一个难题而用心思索的神气。

小客堂临街开着两扇窗,四面是漆成灰色的护壁板;室内潮气极重,下面的板壁已经烂了,只靠油漆维持在那里,露出许多几何图形的裂痕。地下的红砖,平日只有独一无二的女仆擦洗,每个座位前面都得放上一块小圆草席;神甫的脚就是踏在这种草席上。浅绿底子深绿花的大马色窗帘拉上了,百叶窗也关了。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室内只有半明半暗的光线。两个窗洞之间挂着一幅拉都画的极精彩的粉笔肖像,画的是赫赫有名的海军上将包当丢埃。他原是和修弗朗,甘尔迦罗埃,琪乡,西牟士等等相颉颃的人物[98]。壁炉架对面的板壁上,还有包当丢埃子爵的像和子爵夫人的母亲的像,她是一位北罗埃迦出身的甘尔迦罗埃太太。

饭局的主人名叫斐诺,是一个想巴结这批哥儿们的暴发户,他说:

这些巴黎港湾中本领高强的舵工,说的倒是入情入理的话,但萨维尼昂不去体会,只当是打哈哈。

萨维尼昂过着没有空气,没有出路,没有行动的生活,除了一般儿子对母亲的感情以外,精神上别无养料;他厌倦不堪,终于摆脱了枷锁,不管那枷锁多么温和。他甚至打定主意,永远不住在内地,觉得自己的前途不是在布尔乔亚街,可惜这觉悟来得太晚了些。他二十一岁上离开母亲,到巴黎认亲戚,谋出路去了。

萨维尼昂把他的母亲和她头顶上打着大结子的便帽,布尔乔亚街上的小屋子,——只有三个临街的窗洞,没有花园,只有院子,院子里只有一口井和一个堆柴的木棚等等,描写了一番;也说出了这所砂石底子,外涂红色三合土的住屋的价值;把鲍第埃田庄也估了一个价;三位花花公子彼此望着,装作思想深刻的神气,念着谬塞新出版的诗剧中的一句话:

萨维尼昂年纪太轻,只顾着贵族的面子,不敢把经济情形告诉赛莱齐太太。终于到了一个时期,他慌忙失措,不知怎办了,听了几位朋友教唆,用儿子进攻父母银箱的战术,写信给母亲,说了一大堆有多少到期的借票,被人控告是如何如何丢脸的话。包当丢埃太太当下倾其所有,寄了两万法郎。靠着这笔接济,他才支持到第一年年底。

萨维尼昂少年英俊,倘若进了海军,凭着他的门第和一个中将一个议员的撑腰,也许二十三岁上已经当了上尉;但他母亲不愿意让独养儿子入伍,只在纳摩请夏伯龙神甫的副司祭负责教导,自以为能够教儿子陪她一辈子,非常得意。她想安安分分的替萨维尼昂娶一个哀格勒蒙家的小姐,得一万二千进款的陪嫁;以包当丢埃的姓氏和鲍第埃的产业来说,也够得上攀这门亲。但事情演变的结果,这个规模虽小而很稳妥的,到第二代上可能重振家业的计划竟不能实现。哀格勒蒙府上家道衰落了,最大的一个女儿海仑失踪了,家属也没有理由可解释。

第二年,他紧盯着赛莱齐太太,赛莱齐太太也当真爱上了他,同时也教育他;他便饮鸩止渴,向高利贷去求救了。朋友之中有位议员,也是他堂兄包当丢埃伯爵的朋友,叫作台·吕卜克司,在他无路可走的当口介绍他去找高勃萨克,奚高奈,巴尔玛[101] 。他们把萨维尼昂母亲的产业打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每次借钱给他都很爽快。靠着高利贷和借票展期这两个办法,他很得意的混了十八个月。可怜的青年既不敢离开赛莱齐夫人,又发疯般爱上了美丽的甘尔迦罗埃伯爵夫人。她一味装作贞节,像一般专等年老的丈夫死掉,把贞操当远期支票,做再醮资本的少妇一样。萨维尼昂不懂有目标的贞操是攻不倒的,只管拿出大富翁的气派追求爱弥丽·特·甘尔迦罗埃:凡是有她在场的跳舞会和戏剧表演,他一次都不错过。

第二天,萨维尼昂写了一封二十二页的长信,把事情向母亲和盘托出。包当丢埃太太哭了整整一天,然后复了儿子的信,答应救他出狱;接着又写信给包当丢埃和甘尔迦罗埃两位伯爵。

神甫才看过而交还在可怜的母亲手里的,那些沾着泪水的信,是当天早上送到的,使老太太心都碎了。

致特·包当丢埃太太书

1829年9月,巴黎

太太,请你相信,我和甘尔迦罗埃都很关切你的痛苦。你吩咐他做的事,使我很伤心,尤其因为我的家就是令郎的家:我们一向是以萨维尼昂自豪的。倘若他对甘尔迦罗埃多信任一些的话,我们一定把他留在身边,而他也早已有了职位了;但他竟一字不提,可怜的孩子!甘尔迦罗埃拿不出十万法郎:他自己也有债务,还为了我在外面借钱,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经济情形。他特别焦急的是,萨维尼昂既已被捕,我们就没法再替他活动。假使我这个俊俏的侄孙不是对我抱着那种莫名其妙的痴情,就不至于为了爱情的傲气,把亲属之间应该说的话咽在肚里;那我们可以一边应付这里的事,一边打发他上德国去旅行一次。甘尔迦罗埃可能替他在海军衙门谋一个缺;但为了债务而被监禁以后,甘尔迦罗埃也无能为力了。你还是替萨维尼昂还了债,让他进海军罢;他会显出包当丢埃家的本色,一定成功,他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就有他祖先的英气;那时我们都会帮助他的。

所以,太太,千万不要绝望;你还有些朋友呢,而我就自命为其中最忠诚的一个,在此向你表达我的情意和敬意。

爱弥丽·特·甘尔迦罗埃

致特·包当丢埃太太书

1829年8月,包当丢埃

亲爱的叔母,萨维尼昂荒唐的行为使我又难堪又伤心。我已经有了家室,生着两男一女;我的家私,以我的地位和抱负而论,已经很微薄了,不能再损失十万法郎,从龙巴人[103] 手里去赎出包当丢埃来。

你还是卖掉田庄,还了债,住到舍间来罢;我们即使不能一心为你,也绝不会亏待您。您日子一定可以过得很快活;萨维尼昂也早晚能成家,内人一向觉得他挺可爱的。这次的胡闹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别难过;我们州里不会有人知道的。富户人家的女儿,这里有的是,都巴不得高攀我们呢。

内人和我先向您表示欢迎,希望这计划早日实现,同时请您接受我们至诚的敬意。

吕克–萨维尼昂,特·包当丢埃伯爵

特·玛赛是巴黎时髦社会的领袖,因为同情萨维尼昂,把爱弥丽·特·冯太纳[102] 的谜解释给他听,可是白费;只要“患难”那道黯淡的光和牢狱中的黑暗,才能点醒萨维尼昂。他糊里糊涂签了一张十一万七千法郎的约期票给首饰商;放高利贷的债主不愿露出凶恶的本相,跟首饰商讲妥了,由他出面控告,把萨维尼昂送进了圣·贝拉奚。朋友们先是不知道;后来拉斯蒂涅,特·玛赛,吕西安·特·吕庞泼雷三人听到消息,马上去找萨维尼昂,发觉他一文不名,便每人给了他一千法郎。萨维尼昂的当差被债主买通了,说出他秘密的住址;屋里的东西全部被扣,只剩他随身穿的衣服和戴的几件首饰。三个青年叫了一桌讲究的菜,一边喝着特·玛赛带来的香槟,一边盘问萨维尼昂的家境,表面上是替他的前途打算,实际是要看看他可有出息。

特·玛赛嚷道:“为什么你瞒着我呢?走长路的马车,一万法郎现款,几封介绍信,都是现成的,满可以送你上德国。什么高勃萨克,奚高奈,还有别的放印子钱的家伙,我们都认得,可能教他们让步的。告诉我听,哪个混蛋带你去饮鸩止渴的?”

特·玛赛又道:“把你家里的情形告诉我,把你手里的牌都摊出来。”

特·玛赛一本正经的告诉萨维尼昂:“朋友,欠债是求经验的资本。正式的大学教育,加上几个专教游艺[100] 而你什么也学不到的教师,也要花到六万法郎。即使社会教育的学费贵上一倍,至少它教你懂得了人生,买卖,政治,男人,有时连女人也在内。”

海军中将甘尔迦罗埃是萨维尼昂的外叔祖,海军上将包当丢埃的孙子包当丢埃伯爵是萨维尼昂的堂兄,他们俩都很有钱。海军中将甘尔迦罗埃住在巴黎,包当丢埃伯爵住着杜斐南省的古堡,古堡就用他的姓氏做名称。伯爵代表包当丢埃家的大房,小房的后代只有萨维尼昂一个。伯爵年纪四十开外,娶了一位有钱的太太,生下三个孩子。据说他承受了几笔遗产之后,每年有六万法郎收入。身为伊才州的议员,他每年都在巴黎过冬;又以维兰勒法令给他的赔偿[99] ,赎回了巴黎的包当丢埃府第。海军中将甘尔迦罗埃,最近娶了外甥女特·冯太纳小姐,目的纯粹是要送她遗产。所以萨维尼昂犯的错误,使他失掉了两个有力的奥援。

有天晚上,特·玛赛笑着和他说:“喂,老弟,凭你那些火药是轰不倒这块岩石的。”

探监的钟点到了,三个青年方始和他们以前的朋友告别;在监狱门口,彼此说着:“他太懦弱了!——他被打倒了!——他还能爬起来吗?”

拉斯蒂涅,吕西安·特·吕庞泼雷,玛克辛·特·脱拉伊,爱弥尔·勃隆台,当时的一班花花公子,一齐笑着回答:“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呀。”

拉斯蒂涅说:“你太软弱了,应付不了巴黎的生活。”

拉斯蒂涅说道:“朋友,你有着萨维尼昂·特·包当丢埃这样的姓名,有着一个未来的贵族院议员做堂兄,一个甘尔迦罗埃海军中将做外叔祖,一朝犯了给人送进圣·贝拉奚那样的大错,就该想法快点儿出来。”

布勒塔尼出身的老太太抹着眼泪,嚷道:“堂堂甘尔迦罗埃家的人,想不到会收到这种信!”

夏伯龙神甫说:“海军中将并不知道侄孙在监狱里;伯爵夫人自个儿看了你的信,自个儿回复的。”停了一会又道:“可是总得打个主意才好,我劝你别出卖庄园。租约快满期了,那还是二十四年以前订的;再过几个月,你可以把租金加到六千法郎一年,还能要一笔等于两年租金的小费。眼前我们向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去借钱,别找镇上那些专作抵押生意的人。你的邻居是个正人君子,温文尔雅,大革命以前见过大人物的。最近还从无神论者一变而为旧教徒。最好你捺着傲气,今晚上去看他;这样的移樽就教,对他必有作用;我劝你把甘尔迦罗埃的门第暂时忘记一下。”

听到这句“那又怎么呢”,可怜的神甫不敢再往下说,老太太尖刻的口气先把他心里的计划给打消了。

吕西安说:“倘使你不过手段笨拙,做错了事,政府还能送你进外交界;可是圣·贝拉奚绝不能作大使馆的穿堂。”

勃隆台在这篇教训后面,套着拉·风丹的诗补上一句:

大家以为社会白送的东西,其实是价钱很贵的。

像时下的青年一样,像一般在各方面的野心都归结到同一个目标,都要求那种不可能的平等的青年一样,萨维尼昂和一些时髦人物混得很熟。有一天,饭局完毕的时候,萨维尼昂问道:

他念着高乃依的诗句,抓着萨维尼昂的手臂,又道:“差不多六年以前,我们亲眼看到一位年轻的哀斯葛里浓伯爵,在上流社会的天堂里捱不上两年!唉!他那生活就像一团烟火。往上飞腾的时候直飞到特·莫弗利原士公爵夫人身边;一跤跌下来,直跌到他的本乡,陪着一个害鼻膜炎的父亲玩两个铜子一把的韦斯脱,拿这种生活来补赎他的过失。我劝你把处境向赛莱齐太太实说,别怕难为情;她会对你大有帮助;倘若不这么办而跟她玩着初恋那种猜谜式的游戏,她一定拿出拉斐尔的圣母派头,假装纯洁,教你在温柔乡中大大的花一笔旅费!”

三个青年彼此望了望,表示都有同样的感想,同样的疑心,只是不说出来。

一个没人管束,没人阻拦,一心只想玩儿的青年,仗着包当丢埃的门望和有钱的亲戚,世家旧族没有一处走不进,一看到巴黎生活和纳摩生活的对比,可就凶多吉少了。萨维尼昂以为母亲藏着二十年的私蓄,便把见识巴黎用的盘川,六千法郎,一眨眼就花得精光。这笔钱根本不够他最初六个月的开销,还有数目加倍的账欠着旅馆,裁缝,靴匠,车行,首饰商,以及一切帮年轻人摆阔的商人。他才不过教人知道他的姓名,对于说话的艺术,应对的规矩,穿背心和挑选背心的诀窍,做衣服和打领带的技巧,才不过略窥门径,却已经欠了三万法郎的债,而萨维尼昂实际的成就还在字斟句酌,想向特·赛莱齐夫人倾听爱情的阶段;这位漂亮太太是特·龙葛洛侯爵的妹妹,帝政时代曾经靠着青春年少红过一时的。

“那小家伙年纪已经八十三了,”夏伯龙神甫微微一笑的回答,“好太太,拿出一点儿基督徒精神来,别得罪他,他能帮你忙的地方多着呢。”

“那可惨了!”

“那么做一个和蔼可亲的甘尔迦罗埃罢;等他没有外客的时候去找他,那他只要三厘半利率,或许只要三厘,同时他还能很体贴的帮你忙,你一定会满意的;他会亲自上巴黎恢复萨维尼昂的自由,把他带回来,反正他要上巴黎去卖掉公债。”

“这句话可说到家了。”玛克辛·特·脱拉伊道。

“特·玛赛一开场就有钱,只是个例外;并且,要没有他那本领,”他向特·玛赛点点头表示敬意,“他的财产反而会把他断送了的。”

“朋友,”特·玛赛和他说,“小心点儿,你门第很高,要是不能挣到一笔相当的财产配上你的姓氏,你老来可能进骑兵营去当一名班长的……身首异处的名人,我们见得多了!”

“我相信米诺莱医生很有钱。”

“意思也到家了。”拉斯蒂涅补上一句。

“怎么?”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应付的?你们不见得比我有钱,却没有一点儿心事,日子很过得去,我可是背了一身的债!”

“台·吕卜克斯。”

“办不到!”老太太尖着嗓子回答。

“写一封动人的信给你母亲,她会替你还债的。”拉斯蒂涅道。

“你瞧!”特·玛赛把萨维尼昂从头瞧到脚,像马贩子相马一般,“清秀的蓝眼睛长得很好,雪白的脑门模样儿怪不错,乌黑的头发光艳照人,一小撮黑须配着你苍白的脸颊十分调和,身腰又很柔软;一双脚表示你是旧家出身,肩膀和胸脯都很扎实,可并不粗野,并不俗气。教我说来,你是一个黑里俏。脸是路易十三的一派,不大有血色,鼻子的形状挺好看;你还有一些讨女人喜欢的特点,那是男人们自己说不上来,而跟神气,步伐,说话的声音,一瞥一视,一举一动,多多少少的小地方都有关系的;女人把这些看得很清楚,认为有某种意义,这意义,我们可捉摸不到。朋友,你还不知道你是何等人物呢。只消加上点儿风度,要不了半年,包你教一个富有十万法郎进款的英国女子倾倒;倘若再拿出你有名有分的子爵头衔,那更不成问题了。这种女子,我可爱的丈母娘杜特莱夫人,一定能在大不列颠地面上替你找到一个;我丈母娘替有情人撮合的本领可以说天下无双。不过有个先决条件,你得用第一流银行家的手段,把债务拖上三个月。干吗你对我一字不提呢?你若是在巴登温泉,债主会对你恭而敬之,或许还肯效犬马之劳;一朝把你送进了监狱,他们就瞧你不起了。债主跟社会和群众毫无分别,遇到能摆布他们的强者就下跪,遇到绵羊就毫不留情。在某些人眼中,圣·贝拉奚是个女魔,能把年轻人的灵魂烧焦的。好兄弟,要不要我替你出个主意,我可以把告诉小哀斯葛里浓的话跟你说一遍:还债的时候小心点儿,想法留下三年生活费,在内地碰到一个有三万法郎进款的姑娘,马上结婚。安分而有陪嫁的闺女,贪图包当丢埃太太这种头衔的姑娘,三年之内一定能找到。这才是聪明人的办法。来,喝酒罢。我为你干一杯,祝贺你能遇到一个有钱的姑娘!”

“你是说米诺莱那个小家伙吗?”

“他身边有个天使,一个最圣洁的姑娘……”

“不错,可是以后呢?……”特·玛赛问。

“不错,你是说小于絮尔……那又怎么呢?”

“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当初不给儿子安排前程,已经间接造成他今日的不幸;将来你可是得小心行事了!”神甫态度很严厉,“要不要我先去通知你的邻居呢?”

“既然知道我有事找他,他为什么不到这儿来?”

“啊!太太,你去看他,你只要出三厘利息;他来看你,你就得出五厘了。”神甫觉得这个充分的理由可以说服老太太,“倘若你由公证人第奥尼斯和书记玛尚经手出卖鲍第埃田庄,在价钱方面要吃亏一半;他们绝不肯把现钱借给你,存心要趁你为难的时候占你便宜。什么第奥尼斯,什么玛尚,还有镇上一般觊觎你的田庄,知道你儿子关在牢里的有钱的人,我跟他们都没有交情。”

“好,他们知道就知道罢!”老太太举着手臂直嚷,“噢!神甫,你的咖啡都凉了……蒂安纳德!蒂安纳德!”

蒂安纳德是一个年纪上了六十岁的布勒塔尼老婆子,穿着短袄,戴着布勒塔尼便帽,急急忙忙进来,拿神甫的咖啡去重煮。

她看见神甫想端起来喝,便道:“神甫,放心,我拿去隔水温一温,味道不会变的。”

“那么,”神甫用他那种带着劝导意味的声音又说,“我先去通知医生,你等会儿来罢。”

经过一小时的口舌,神甫翻来覆去把理由说了十来遍,老太太方始让步;而这位傲慢的甘尔迦罗埃直听到神甫说出“你不去,将来萨维尼昂会去看他的!”以后,才表示屈服:

“那么,还是我自己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