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朋女人点了蜡烛,关上百叶窗。伯爵夫人脸上毫无表情;倔强的傲气,和野人一般的严肃,在她身上又占了上风。她和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的仰慕拜仑勋爵?……他挨受痛苦的方式跟野兽一样。既然一个人的怨叹不能成为曼弗莱特的哀歌,唐•裘安的嬉笑怒骂,哈洛尔特的奇思狂想,那么怨叹有什么用?谁也休想知道我的事!……我的心是一首献给上帝的诗!”

我说:“啊,对不起,我忘了女人和教皇是永远不会错的。”

我说:“倘若我愿意……”

我指着她的手说:“先是这些美丽的手指已经说明你不是一个少女,更不是一个做活的人!其次,你也不叫作高朋太太;有一回你当我的面收到一封信,你对玛丽说:——喂,这是你的。——玛丽才是真正的高朋太太。你冒用了女管家的名字。噢!太太,你对我不用害怕。我是你最忠心的朋友……朋友,你听明白没有?这个在法国被人滥用,拿来称呼敌人的名词,我只想到它圣洁的动人的意义。这个朋友愿意帮助你抵抗一切,愿意你尽可能的得到幸福,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有的幸福。我无意之间给你的痛苦,谁敢说不是从你心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不管上哪儿,你反正得引起人家的热情,逃不出热情的魔掌。天才与美女,都注定要放出灿烂的光芒,引人注目,惹人妒羡,招人毁谤的。巴黎是没有亚剌伯强盗的一片沙漠,世界上只有在巴黎,一个人才能隐姓埋名,靠自己的工作糊口。你抱怨什么?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仆人而已,不是高朋太太而是高朋先生。万一你要和人决斗,也该要一个证人罢。”

我回答说:“那么好吧,明天这时候,我来把得到的消息告诉你。可是你不能恨我!你会不会拿出一般女人的手段来对付我呢?”

我回答说:“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也没有好奇心了;可是我要愿意的话,明天就能知道你全部的秘密。”

我叫道:“天哪!这笔数目表示省吃俭用,吃了多少苦哇!……”

她静默了半晌,又道:“天哪!我这点儿安静是用多么高的代价换来的,偷偷摸摸享受的;可是只要两句话就能把它毁掉……”

她站起身子,仿佛把我忘了,只自言自语的说着:“上哪儿去呢?怎么办呢?……我花了多少心血布置这个可爱的家,预备在这里终老,难道非离开不成吗?”

她很狡猾的回答:“倘若她们要求你们做的事,你们觉得是牺牲,那么她们的埋怨是对的……”

“高飞远走!”她嚷道。“飞到新大陆去……”

“难道你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不能再做工,假花跟化妆品可能为了竞争而跌价吗?……”

“那就是说你们本来是不愿意做的。”

“真的不信吗?”

“明儿见,”她说,“我失陪了。今晚上我简直变了一个人,想自个儿静静。我不是得鼓足勇气以防万一吗?因为,倘若你能知道什么事,别人也能知道,那就……”然后她用直截了当的口气,作了一个很有威严的手势,说了声:“再见。”

“我已经有三千法郎积蓄了,”她说。

“愿意什么?”她紧跟着问。

“当然,”她侧了侧头,“我倒要试试你的本领呢。”

“就是说你预备溜走吗?”

“她们教我们作了极大的牺牲,然后过些时候又埋怨我们的牺牲,仿佛把她们侮辱了似的。”

“在这里终老?”我很明显的表示吃了一惊。

“你能够吗?我才不信呢!”她竭力遮盖心中的不安,可也不大遮盖得了。

“不错,”她带着威吓的意味说,“我要你好奇,要你把所能打听到的关于我的事统统告诉我,可是……”说到这里,她举起手指,“你也得告诉我,你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我在这里享的一点儿清福能不能维持下去,就靠你打听的结果决定。”

“不说牺牲,只说是勉强做的罢……”

“不管这些,我要你去打听我的底细。我已经说过:我要你这么办!现在咱们别提了,”她这么说着又拿出妩媚动人的风度,那是你们(领事望着在座的妇女)都能随心所欲的支配的。

“一般女人是怎么的?”

“好,咱们明儿来决一胜负,”我故意堆着笑容,因为要使那天晚上的一幕显得毫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