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见到她的人心里都会有这样的念头:“你尽管想罢,我一定能体会;你尽管说罢,我一定服从。要是我在酷刑之中送了命而你能有一日之欢,那就把我的生命拿去罢,我会含笑而死,像殉道的人在火刑架上一样;我要把这殉难的日子交给上帝,作为父亲给孩子的节日。”很多妇女能装出一种风度,使人见了像见到伯爵夫人一样;但她身上的一切都那么自然,而那种没法模仿的天生的丰韵能直接透入你的心坎。我提到这些,因为跟她的灵魂,思想,和玲珑剔透的心有关;要是不描写,恐怕你们会责备我的。当时我差点儿忘了我所扮的疯疯癫癫的,粗暴的,不会奉承女性的角色。

“太太,听说你是喜欢花草的。”

接着我发表一大篇议论,把社会与植物作比较,慷慨激昂,简直和界墙问题离开十万八千里了,使伯爵夫人只能认为我是一个痛苦的,受伤的,大可哀怜的人。但过了半小时,我的邻居不知不觉又把我拉回到正题上;女人不动爱情的时候,头脑竟会跟老年的诉讼代理人一样冷静。

我说:“要是保留木栅,你一定会把我不愿意泄露的种花的诀窍学了去的;因为我正在搜求蓝的大理花,蓝的蔷薇花,我对蓝色的花简直喜欢得发疯。蓝色不是一般高尚的心灵最爱的吗?像现在这样,咱们双方都不能算单宅独院;还不如开一扇格子门……既然你喜欢花,不妨来看看我的,我也可以去看看你的。你固然是闭门谢客,我也只有一个舅舅来看我,他是勃朗–芒多的本堂神甫。”

我说完把身子一纵,跳过了木栅。

我敢说她的确布置了一个花卉与灌木的博物馆,只有阳光能进去参观;一切安排都显出艺术家的匠心,便是最冥顽不灵的屋主也不忍加以破坏。大簇的花,或是参差错落的分作几级,或者拼成一个个的花堆,用的都是莳花专家的手法,使你看了精神舒畅。隐僻幽静的园子发出阵阵清香,好比抚慰心灵的油膏,只会触发你恬适的思想,触发妩媚的,甚至艳丽的形象。这花园使你看出一个人真正的性格留在一切事物上的无可形容的标记,只要我们的真性格不需要服从社会上种种不可少的虚伪。我一会儿瞧瞧成堆的水仙,一会儿瞧瞧伯爵夫人,为了扮演我的角色,还装作对她远不及对花那么爱好。

我回答:“咱们谈的就是界墙的基础啊。我先得知道咱们的两种痛苦,或者说两种怪癖,究竟应当由哪方面让步……啊,多美的水仙花!跟今天这个天气一样清新!”

我回答:“只有它们才不会辜负我们的温情与爱护。”

她说:“原来你是极喜欢花的?”

她回答:“先生,我是制花的女工。我种了花,拿它们写生,仿佛一个有艺术手腕的母亲很高兴替孩子们画像……这就说明我相当穷,虽则要求你通融,却没有能力付你一笔赔偿。”

她回答道:“我不愿意闲人随时闯进我的花园,闯进我的屋子。但你尽管请过来,我总是欢迎的;你是我的邻居,我愿意彼此相处得好好的;可是我爱静的脾气不能让我的清静操在人家手里。”

“那么随你罢!”

“怎么!”我装得像法官一样的严肃,“一个像你这样出众的人才竟然做工吗?难道你和我一样有些特殊的理由,需要让手指忙着,免得头脑活动吗?”

“咱们只谈界墙的事罢,”她微笑着说。

到了自己园里,我回头走向伯爵夫人,作着一个吓唬她的手势,像疯子一般扯着鬼脸,嚷道:“你瞧,门有什么用?”我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好像根本没想到我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