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卫冈探长像一扇旋转门一样,转着圈,语气中透着怀疑,却底气不足。“那又怎么样?就能证明阿诺德是清白的了?”

“不,可能还不行。”马里尼坐在乒乓球桌上,从衣袋里掏出一叠扑克牌,兴致颇高地看了看,开始用一只手洗牌,动作飞快,灵巧的手指配合默契,令人眼花缭乱,仿佛是纸牌自己翻动着。葛卫冈看着那副纸牌,把手插进自己的口袋中,里面却空空如也,嘴里挤出几个字,发泄心中的怒火。

“可是,如果昨晚十点,佛洛伊德人在布法罗,”马里尼继续道,“当然这是假的,那么这场广大人民和阿诺德·斯凯尔顿之间的战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是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葛卫冈咆哮着,“这是伪造的?事先写好那封信,然后安排一位同伙从布法罗寄出?又一位神秘人,嫌疑犯Q?你他妈的把这当成什么啊?团伙作案?”

“不。没有同伙。方法更简单,而且是即兴而为。就是那信封上的鞋印。你认为那意味着什么?邮递员踩的?”

“好吧。你有何高见?”

马里尼仍然单手给自己发了四张A,回答说:“如果任凭我想象,我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我想从我不在的地方邮寄一封信,那么我会贴好邮票,写好地址,去火车站,选一列驶往该方向的列车,在发车之前登上去,假装我是来送人的。我会把信扔在一个座位下面,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不会被立刻发现,或者在列车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要被人发现。然后,我下车,火车离开。最终,某位乘客或者列车员会捡到,他们会把它送到失误招领处吗?一封贴着特别专递邮票的信件?当然不会。拾到的人会寄出去的。但是我不敢保证信件被送达时,信封上仍然干干净净,不被人踩踏。布法罗。十点三十分。我要看看列车时刻表。”

“你不会告诉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葛卫冈反驳道。

马里尼勾起了他那标准的魔术师式的神秘莫测笑容。

“因为,”葛卫冈胡乱点拨着,“我就知道不是你想出来的。这既不是靠联想,也不是靠推理,不过你的记性好罢了。1935年的米尔恩绑架骗局中,就用过这一手儿了。信被扔在一列从奥尔巴尼出发的火车上,列车员从波基普西把它寄回来了。但是仅凭信封上的污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见1935年12月28日纽约报纸。——作者注)”

“你会调查的,对吧?”

“哦,当然了。我们会调查。奎恩,给纽约中央车站打电话。”

奎恩走上楼梯。

葛卫冈充满怀疑地注视着马里尼。“你还有其他理由,别瞒着我们了。我都能听见它们在你肚子里叮当作响。快说。”

“没错,的确还有。共有三条。第一,如果佛洛伊德的签名如此容易辨认,那么我也可以依据卡斯隆·伯顿从玛雅字母中总结出的二十四点法则,伪造他的笔迹。还有,虽然我都是用打字机写信,但是我不会在坐火车的时候也拖着一台。看看这封信,显然佛洛伊德随身携带了一台打字机。我才不信。”

“布法罗也有打字机啊,是吧?”

“有。事实上,我确定有。我就认识那里一个拥有打字机的人。但是如果佛洛伊德要去芝加哥,他会特意中途下车,只为打字而不用手写吗?”

奎恩回来报告。“十点半之前共有两列火车从纽约出发驶向布法罗。如果他八点十分到达那里,那么他有充足的时间打出这封信。布法罗是那趟火车的终点站口九点五十七分还有一趟列车,是从密歇根中央车站发出,开往芝加哥的。只是,这趟车会经过加拿大,绕伊利湖一圈,比其他列车多用三个小时。而你还可以多等一会儿,搭乘六点出发的二十世纪号,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芝加哥了。如果他真想去芝加哥,那封信从布法罗寄出的时间就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奎恩,九点五十七分那趟火车几点从纽约出发?”马里尼发问。

“下午一点二十分。”

“佛洛伊德可能到布法罗还有别的事。”葛卫冈底气不足地说。

“你真犟,探长,”马里尼说,“好吧,再来制胜一击。回答我这个小问题。如果佛洛伊德是昨晚在布法罗打出的这封信,那么这台打字机又是怎么飞回来的呢?”

“飞回来?”葛卫冈像爆炸的气球一般,爆出了几个字。他大跨步走到桌子旁边,瞪着上面的打字机。他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把哈特用这台机器打出来的东西给我。”

马里尼从口袋中抽出那张纸,递给葛卫冈。和佛洛伊德的信傲了简短的比对之后,他说:

“你为什么就不能不绕弯子,直接告诉我?在你的戏法里卖点儿小关子就算了,这是一起谋杀案。你这么做会延误案情的。”

“对不起,探长,”马里尼咧嘴一笑,“你知道,老顽固也学新把戏。”

“那么显而易见吗?”盖尔询问,试图越过探长的肩膀看上一眼。

“这些字母都是用一台打字机打出来的,”葛卫冈解释道,“不用看,我都能找出十几处相同的特征。实验室的那帮人一下子可以找出三十处。基准线歪了,字母e和t都高出来了,I上面的横线没了,字母a上有缺口——”

“探长,还有更好的,”马里尼插嘴说,“如果你把这封信作为呈堂证供,你都不用请字体专家用放大镜和标尺来鉴定。你再看看。”

被人指出错误的葛卫冈有些不快,冲着马里尼皱皱眉头,怒目瞪着两张纸。

“别凑得太近。你会忽略它的。就像游行队列中的大象一样显眼。那串密码,探长,密码。我解开了。根本不是什么国际间谍暗号,你应该感到高兴。盖尔认为那个大写的‘L’是单词的首字母……的确是。但是词是倒着拼的。是从右往左拼。设计玄妙的暗号?我可不觉得。”

葛卫冈拼读出声:“亲爱的琳达:八百万——”

“整封信,”马里尼接着说道,“都在这条色带上。只不过,打字机的卡纸器带动纸张从右往左移动,而色带却向反方向移动,每个字母都在前一个的左边。刚才我口授记录时,因为不是中文,我自然习惯从左往右读。因为之后色带又改变了移动方向,所以只有前面几个词能看清楚,后面的都与之前的重叠在一起了。

“如果他在这里写信,在布法罗寄出——”葛卫冈琢磨着。

“我们就不明白了,”马里尼又说,“他为什么还要写这封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琳达,或者给她留张字条。还有,为什么他在周四晚上八点离开这里,等到周五一点二十分,乘坐最不方便的一趟列车;为什么在信中说他已经离开了。你看,不合情理的地方这么多。可是,如果他写这封信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人误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些不合理就如你所期望的那样,一一解释得通了。此外,他根本没有预料到有人会调查这些车次。他——他……”马里尼结巴着停下。葛卫冈的声音响起,我却听见马里尼低声喃喃自语道:“哦!我的帽子!”

“我投降.”葛卫冈说着,“佛洛伊德嫌疑重大。毫无疑问。但是,色带上剩下的信息又是什么?写信之前,他写了什么?一头雾水。在我看来还是像密码。罗斯,让我们以正确的阅读顺序再看一遍。”

我坐下来,飞快地打出来。此时,词之间的空格位置已是显而易见了,我就加了进去。只是数字之间,有的必然插入空格,而有的我却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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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深度(原文是atdifferentdepdrs。),”葛卫冈念着,“每分钟上浮(原文是ascentinminutes。)。显然与潜水有关。我们会问问诺瓦克先生。格瑞姆,什么事?”

我打字的时候,格瑞姆就进来了,站在一旁等待汇报情况。“天花板上的那些脚印,”他说,好像把字词组成句有多痛苦似的,“尺码是七号半,古德伊尔的鞋跟,而且鞋子曾经换过底儿。整栋房子里都没有这样的鞋。布鲁克穿九号的,其他人的更大。女人的脚差不多,但是我在他们的房间里没有找到女士鞋。”

“佛洛伊德的尺码呢?”葛卫冈说。

“十号。”

“好了。一旁待命吧。”

“兰博的呢?”马里尼提问。

“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格瑞姆回答,“但肯定不是七号半。至少十一号,还是加肥的。”

“好吧。你没有得到具体尺码,是因为——?”

“他房里一双鞋都没有。我觉得他就只有身上穿的那一套衣服。”

“哦。一位退休的经纪人竟然缺衣少服。他在这儿已经呆了两个星期了。嗯!没错,还有什么!”马里尼瞄了一眼探长,“格瑞姆,你能再上去,看看他的剃须用具,刮胡刀什么的,牙刷,梳子——所有洗漱用具。他可以不换内衣,但是他得刮胡子,我看到他没留胡子。”

“我要找什么?”

“所有怪异的东西。我想你一看到,就能知道了。”

格瑞姆望着探长,等着他的许可,得到后,回了一句“好的”便要离开。

葛卫冈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马里尼,突然补充道:“格瑞姆,还要检查一下他的行李。”

格瑞姆刚要伸手开门,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他往旁边跨了一步,让拉波特夫人进了房间,马洛伊紧跟在她后面。

拉波特夫人一脸倔强与愤怒,瞟了一眼马里尼,那样子好像是看到得了猩红热的蟾蜍一般。这女人真是个千面女郎。我们昨晚已经发现,她娘家的姓是丝沃波达的一个外来姓氏。而她自己却来自或者是谎称来自匈牙利。据说在那个地方,吸血鬼和狼人至今仍然夜晚横行。她犹如斯芬克斯一般散播谜团,像布拉瓦茨基夫人一样,她酷爱抽一种细而短的黑色香烟。然后,她会试图让你相信她的幽灵都是最纯良的。而她自己也像圣法兰西斯一样真诚纯洁、坦诚直率。

可她没有在马里尼和葛卫冈身上做无谓的浪费。她端出一副架势,好像她面前的魔术师和警察都罪证确凿,而且无可救药到在圣彼得面前都不知悔改。

探长开始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没花多长时间便切入正题。他问了些关于她前一天的行踪,并没有与之前证词相矛盾的地方。接着,他更深一步,问及降灵会,火药味儿渐浓。

“你受斯凯尔顿小姐的邀请在这里举行降灵会?”

“我们进行过几次灵魂交流体验。”她语气平板地更正道,好像不喜欢降灵会这个词。

“你要进入通灵状态?”

“是的。”

“琳达·斯凯尔顿对这种通灵状态尤为感兴趣?”

“是的,”她的视线与盖尔短暂接触了一下,“她说,盖尔医生向她推荐这种方法,来治疗恐惧症。”

“他是向她推荐过,无异于把她推向你设下的陷阱。你吃的那种据说可以帮助你进入状态的胶囊呢?给我。”葛卫冈伸出手。

“你要那个干什么?”这娶求令她不乐意了。

“别管干什么。交出来。”

“非常抱歉,探长。我没有了。”

听了这话,探长好像喝了两大口门科文显影增强剂。“琳达·斯凯尔顿被毒死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说道,“而根据你让瓦托斯上校分析化验的结果,你的胶囊里含有毒药。”

“哦,我明白了。这毒要是致命的话,我还会服用吗?”

“当然不会。但是你给斯凯尔顿小姐的那粒中可能含有致命剂量的毒药。”

拉波特有了反应。她深沉的嗓音稍稍抬高了些,略微颤抖着。“但是琳达是被氰化物毒死的,”她充满怀疑地扫视着我们,“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是被氰化物毒死的?昨天晚上……”

“你不否认你给过她胶囊了?”葛卫冈言辞犀利。

“不否认。我猜兰博告诉你们我给过。但是我不知道——”

“里面装的是什么?”

拉波特脸上的诧异与迷惑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但很快就掩饰下了,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那双透着精明狡猾的黑眼睛不停转动,满是戒备。“琳达说,无论是催眠还是其他冥想方式,她和盖尔医生都毫无进展,这对她的治疗很不利。她肯定我的胶囊会有所帮助,就求我让我给她一粒。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是她很坚持。最后,昨天午饭以后,我给了她一粒,”拉波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从衣领下拽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下面坠着一个小玻璃瓶,“那粒胶囊所含的成分和这些一样。”

她递给葛卫冈。小瓶子可以装网粒胶囊,一粒摞着一粒。里面还剩三粒。

“海塞,”葛卫冈环视四周,叫着,“他去哪儿了?”

“他上楼拿大衣和帽子了,”马洛伊说,“他要走了。”

“追上他。把这个给他。他知道要检测什么。”

“他知道吗?”拉波特问道。

“他知道。东莨菪碱,吗啡还有氰化物。”

“不,探长。都没有,只有糖。”

“什么?”

“糖,”她重复道,“没有别的。我知道我服用多少东莨菪碱和吗啡是安全的,但是琳达我就不清楚了。于是,我就把胶囊里面装满了糖。对于她来说,效果是一样的——只靠心理暗示——而且更安全。”

探长从马洛伊手中拿回胶囊,用大拇指的指甲抠开一粒,把里面白色的晶体倒在手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蘸了一点儿,本想放在舌头上,却又改变了主意。他犹豫不决地看了,看拉波特,皱皱眉,把晶体和抠开的胶囊装进一个信封里,又连同小玻璃瓶一起,交给了马洛伊。

“让海塞赶快化验。”他说,然后,又转向拉波特,“所以,东茛菪碱和吗啡都是用来糊弄瓦托斯的,为了让他有的可写?”

拉波特不置可否。

“是不是这样?”葛卫冈坚持追问。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探长。这至少可以让你相信不是我毒死了琳达。”

“是吗?即使这些胶囊是,也不能证明那一粒里也是糖。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你可以走了。”

她起身走向房门。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试图分析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失败了。这群人个个都是扑克脸。马里尼、盖尔、兰博,现在又加上拉波特,都是这里的个中好手。

她离开后,马里尼说:“硝酸银瓶子里是食盐,硝酸银混在牙粉里,糖装在东莨菪碱胶囊里。我想知道海德森太太用标着‘发酵粉’的罐子装什么。大概是毒芹吧。茶罐里盛箭毒。这倒提醒我了,已经过了吃午餐的时间了,除非很快能搞到什么吃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已经饿了两顿了。”

“关于糖,你是怎么看的?”葛卫冈问。

“我想来点儿,”我附和着马里尼的话,“再配上杯咖啡。如果我们给海德森太太塞点儿钱的话……”

“穆勒,去试试看。”葛卫冈下令道。紧接着,他朗声说出自己的想法:“阿诺德说琳达还没有更改遗嘱,因为律师没有来过。我会查证。她可能暗地里偷偷写了一份新的。要是我发现拉波特的灵魂学会得到了一毛钱,她就认栽吧。我赌一赔十,赌胶囊里有氰化物。”

他正说着,格瑞姆和海塞走下楼。医生穿着大衣,戴着帽子,叼着一支刚刚点燃的香烟。他提起自的书包。“探长,我的办公室来电话了。两名保险诈骗犯被机关枪扫成了筛子,有人在巴特瑞公园里发现了半具尸体。我怀疑马里尼要把一个女人锯成两截,结果失手了。一早上,区公所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我要走了。斯凯尔顿小姐的解剖报告出来了。她吞服的氰化物的剂量,足以毒死八个人和两头猪的。指甲油瓶子里盛有氰化钠的水溶液。你满意了?我会赶紧着手化验拉波特的胶囊。祝你好运。”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如果化验结果显示胶囊里含有氰化物,即使拉波特是个演技出色的演员,她也一定表现出尴尬难堪,否则我就双手反绑身后,从一顶帽子里变出六只兔子来。”

葛卫冈注视着他,琢磨着他的话。就在海塞正要打开房门时,他喊道:“哦,顺便说一句,医生。法医中心已经给出了昨天我们在麦克金利饭店发现的那具尸体的验尸报告。你把它交给巴恩探长。这案子由他接手。”

“没问题,”他一只手抓着门把手,“他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进入房间的?你搞清楚了吗?”

“还没有。和那些天花板上的脚印一样,毫无头绪。我最近老碰到这种该死的无头案。告诉巴恩,我一回去就去找他。”

“他的衣服怎么了,医生?”马里尼飞快地提出问题,“他的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衣服。”

“你是说他没穿衣服?”

“没穿也没带。没有行李,”海塞淡淡一笑,“看上去,好像是个身体力行的裸体爱好者。”

_去吧,医生。快走吧,”葛卫冈说,“那些倒立行走留下的脚印已经够令神奇的马里尼焦头烂额了。我也不想让我驯养的不可能犯罪专家一下子接太多案子。”

“不可能犯罪,”马里尼满是谦恭地重复这个词,“尸体赤裸着,被发现在四十三号大街的饭店里,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到那里的。我想知道详细情况。死因是什么?门窗上锁了?”

“海塞,你怎么他妈不长眼。看看你干了什么。马里尼,我们现在还不够乱?你先把这堆烂摊子收拾了,作为奖励,我会让你玩玩饭店的那件案子。不是谋杀,但是是密室。”

“哦,真的吗?我就觉得我闻到了密室的味道。现在,你透露的已经够多了,我对密室没有抵抗力。我要立刻听听这件案子,否则我就不告诉你是谁杀了琳达,好了,说吧。”

探长坚定地皱皱眉,“哦!你知道的,是吧?”

马里尼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犹如斯芬克斯般的微笑,每次你问及他是如何凭空变出一支点燃的香烟时,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故弄玄虚,”葛卫冈厉声说道,“好吧。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海塞,把你拿到的报纸给他看看。”

医生从他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份《困际先驱论坛报》,扔在了台阶上。格瑞姆捡起来,交给葛卫冈。他在马里尼的面前摊开,放在球桌上。

“第一版,”他说,“这天的人文趣事。”

马里尼如饥似渴地浏览着头条。“在哪儿?”他问,“我找不到。”

“那儿。”探长粗大的食指指着一块不起眼的小专栏。

托皮卡教师游览纽约

昨天清晨,从堪萨斯州托皮卡市远道而来的阿曼达·克纳斯小姐搭乘洲际巴士,抵达四十二号大街。这是她首次参观纽约——这座“地铁上的巴格达”,心中满怀着激动与期待,或许还有些许的忐忑不安。旅行将持续整整一周,而激动人心的参观计划就摆在她面前。洛克菲勒中心娱乐区、中国城、音乐大厅、帝国大厦、伟人墓、自由女神像、中央公园、大都会博物馆、华尔街,也许还要走马观花地去趟高尔夫俱乐部或是匆匆参观一下好莱坞餐厅里的精美餐桌。可命运弄人,今天早上,纽约,这座充满天方夜谭的巴格达,对她的盛情欢迎令她感到吃不消了。

彬彬有礼的纽约

林立的广告牌上,不遗余力地宣传麦克金利饭店。“离天堂仅一步之遥。”阿曼达那折叠整齐的雨伞,在住房登记表上签名时紧张却兴奋的样子,可能会令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暗自窃笑,但是他并未表现出来。阿曼达觉得他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纽约人,却不知道他出生于威斯康星州的麦纳沙市。他吩咐道:“小伙子,带克纳斯小姐到2113号房。”

这位小伙子名叫托尼·安东纳利,住在布鲁克林·弗莱布什大街48976号,照他吩咐的做了。他开锁,推开房门,等待着阿曼达步入房间,却见到她双膝发抖,不听使唤。纽约就像是犯罪纪实杂志的封面一样。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克纳斯小姐在四十三号大街的警察局接受讯问。他们可不像服务员那么有礼貌。

四点的时候,她拿出了在托皮卡购买的回程车票,再次登上了巴士。现在她已经到达俄亥俄的某个地方了。

无名尸体

警察仍在努力调查2113房间的赤裸男尸的身份,此外还需查明他是如何进入那个房间的,因为他根本没有办理过入住登记。

房间里没有衣物和行李,只有几件寻常家具和这具尸体。门窗紧锁。

饭店管理层声称,这阃客房的上一位客人已于前一日,即星期三退房。而后,清洁工打扫了房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死者五英尺八英寸高,体重约一百八十五磅,棕色头发,棕色眼睛,曾做过阑尾切除手术。

法医海塞先生透露,致死原因很可能是心脏痛,但是具体结果要等解剖后才能得知。

阿曼达,我们万分抱歉。

“难怪我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气急败坏呢,”马里尼抬起头,说,“原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他又对海塞说,“你确定是心脏病吗?”

“不。报纸常常断章取义。我说:‘可能的致死原因有很多,包括心脏病。’考虑到缺乏任何指向谋杀的证据,这都是很有可能的。尸体表面只有一道皮下出血。解剖——”

盖尔一直坐在角落里,几乎被人遗忘了。这时他突然开口说道:“噢!医生,你最好看看验尸报告。因为如果你的人发现了脊髓出血,心肌衰竭或者脑组织疱疹,他可能会感到万分头疼的。如果他真的发现了这些症状,那么我想我们可以帮得上忙。”

海塞诧异地冲他眨眨眼睛。“医生,我恐怕不像你想的那样,”他说,“这个人不是那种类型。身体肥胖,肌肉松弛,有酗酒的迹象,没有显著特征。他不可能是个挖沙工人。”

盖尔笑了。“你描述得很贴切。”

葛卫冈探长飞快地插嘴道:“你们两个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呢?”

“探长,是潜水病。又叫压缩空气症。是外界压强快速变化所引发的一种减压病,”盖尔转向海塞,“他当然不是那种类型的。我们稍作修改。他不可能是一个压气工,因为他这个样子很容易得减压病。但是,这难道不能是他致死的原因吗?”

马里尼伸出食指,指着盖尔,平淡地说:“你这样怀疑有什么根据?”

盖尔点点头,刚要回答,却被马里尼打断。“探长,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不让海塞医生立刻打电话要来那份报告,那么我就会突发中风,倒地昏厥,抽风。因为如果死因确定为潜水病——”

“难以置信!”葛卫冈发出一声怒吼,“医生,去拿报告吧。快点儿!”

“难以置信?”马里尼率直地说,“我也这么想。这意味着我们找到佛洛伊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