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早期历史中,曾有一种既是医生亦是巫师,名为巫医的职业出现在我们的共同祖先中。身兼医生与巫师双重职能,这种人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摆着一张冷面孔。马里尼即是此中佼佼者,尚无出其右者。盖尔医生亦是如此,虽然声音中透着惊讶,可是一张脸上仍然看不出丝毫的赞同或是反对。

“这可是个高难度的问题呢,”他说,“你为什么问我?”

马里尼转过身,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书脊上的题名为《寻宝猎人的假日》,作者是哥顿·威廉姆斯。

“我看到了你的信,”马里尼解释说,“两封,就在我椅子旁。收信人都标注的是由出版商转交哥顿·威廉姆斯,而后又转寄到你手中。你就是哥顿·威廉姆斯。业余时间,你是一位失落宝藏与宝藏主人方面的权威专家。而这是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

盖尔起身,拿起信,塞进衣袋里。

“你这是在揭我的老底,”他语音中透出罪恶感,“我写过两本书,也在杂志上发表过一些相关文章。使用笔名也是为了躲避那些狂热的寻宝猎人。每每有新书或者新文章发表,他们就成群结队地抱着旧地图找上门,那些地图大约十二美分一磅,和废纸一样。”

“你和佛洛伊德可真是臭味相投了?”

“是的,我想是这样。只是他对此一无所知罢了。他的确痴迷于此,但是动机不纯,贪图财富而已。这个狂热分子曾经试图说服我来一次寻宝探险。这种寻宝我负担不起,但是当时我并不知情。任何人都可以搞搞研究,但是寻宝却是有钱人的爱好。世界赛艇比赛还算划算,因为即使你输了,也不会把赛艇赔进去。我花了几个假期,去过一些经过调查、颇具希望的地方,但是幸好我悬崖勒马。另一方面,佛洛伊德近来心情沉重。他把大把的钱都投进了一个加勒比海上打捞公司,正在追寻一笔大约价值五千万的财富,据说于1715年随十四艘西班牙大帆船在佛罗里迭触礁沉没。”

“那么这次又是什么?¨马里尼追问道,“难道斯凯尔顿船长真的把一大笔多布隆金币藏起来,至今仍无人发现?就我所读过的关于斯凯尔顿和布特里的故事,我尚未发现相关记载。”

“你找不到的。这只是我们私下里说,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如果有人推理论证了这个传闻,那么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对此守口如瓶。这就是我选择斯凯尔顿岛作为我周末居住地的另一个原因。但是这个——”他指了指畿尼币和写字板,“又另当别论了。”他拿起一枚钱币,仔细观察。

马里尼问道:“这些畿尼币是真货了?”

“噢,是的。如假包换,但是——”盖尔再次屈身向前,察看绘有地图的那块儿石板。“你们两个可以看一下我那本书后的那张地图。”

我拿过那本书,在灯下翻开。马里尼凑近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着数量惊人的x符号!不知你是否相信下面记述的难以置信的传说:全世界失落的财宝估计约有一百万美元以上。大部分标明藏宝地的x符号下都注明了一个数字,每一个都庞大得令人咂舌。

“在这些财宝中,”医生开口道,“最受我青睐的十处(原文如此。——编者注)包括:沉没于比戈湾的满载着金银财宝的舰队,据估计有一亿至八亿块金锭;加迪兹海湾的三亿;沉没于银滩的十六艘大帆船,价值一亿;波巴迪拉的大帆船上承载着金子和各式金银餐具,总共约在二百万至十亿之间,还有一块名日‘金猪’的金块,重达三千三百七十磅,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金块了:在柯克斯一带也有一些海盗头子的藏宝处;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的巴哈瓦普尔遗失了六千五百万至三亿块金锭;还有六处数量惊人、无法计算的印加宝藏,包括提提卡卡和瓜塔维它的祭祀湖底;瓦沃德的宝藏;阿塔华巴遗失的、作为赎金的十吨金链和库兹柯太阳神堡的数十座等身大小的塑金人像;秘鲁卢林河流域的圣城派卡卡玛的藏宝地;还有提新格失落之矿,宝藏的秘密仍然保守着……”

“罗斯,你能不能转个台?”马里尼打断道,“这是我听过的最长的前十位名单。”

“对不起.”盖尔咧嘴一笑,“前十位只是个保守数字。还有几个我也舍不得从名单中剔除。比如弗朗西斯·德拉克先生扔在布拉德群岛的四十五吨银矿,因为他的‘金色雌鹿号’超载了;橡树岛神秘无比、不可计数的钱坑;堪得什雨林中六座被遗弃的神殿,里面供奉的神像有十英尺高,镶满了钻石和珍珠;还有废弃的海盗之城皇家港中数额巨大的——”

“幻觉,”我盯着马里尼,食指在右耳边画了两圈,飞快地说,“他也是个疯子。”

“讨厌的乐天派。”马里尼说。

盖尔冷笑着点点头。“当然,我明白。这些数字听上去都是些天文数字。你可以减半或是打个二五折,刨除可能的夸张——我不介意,但仍然是笔可观的财富。我还可以给你出示美国煤矿开采局的一份报告,据统计从1492年至1933年,世界上共开采了约值四百二十亿美元的金矿,而更进一步的估计,约有一半已经不知所终,大部分都因海难事故而沉入海底。请注意,这二百一十亿美元中,尚不包括白银和宝石,还有1492年以前开采的金矿。你们自己估算吧。”

“罗斯,我知道了,”马里尼大胆猜测道,“他就是个经过伪装的挖掘工具推销员。”他转向盖尔,“这张地图上显示,秘鲁、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巴拿马的海岸线和加勒比海岛周围布满了金银珠宝。大部分已经给出了具体的经纬度。如果标注的位置准确,为什么寻宝工作开销仍然如此巨大?为什么没有更多的海底宝藏被打捞上来?”

“我经常被问及这个问题。刚才还在想你何时会提出来。答案就是,那些容易到手的宝藏早就被捞了个干净。你甚少听说,那是因为发现者为了防止政府从中抽红儿,保持沉默,守口如瓶。留下的都是些难以打捞挖掘的。想要接近,困难重重,比如食人鲨鱼,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海水暗流,剧毒珊瑚,飓风肆虐,山体坍塌,有的甚至有民风彪悍的部落把守,永远不能重见天日。”

“但是在纽约市周边不可能有民风彪悍的部落或是剧毒珊瑚吧?你画在东河的这两处又有何危险呢?”

“你觉得地狱门大桥这名字从何而来?”盖尔回答说,“水流湍急啊。海峡间如瓶颈般狭窄,海浪经过这里时,水流湍急,变幻莫测,非常危险。我们这才说到点子上。我早就等着你注意这两处画叉的地方了。你看到了,寻宝猎人不需要大老远地跑到热带海域,后院就有两条满是宝藏的沉船,紧挨着洛克菲勒中心娱乐区——与斯凯尔顿岛更是咫尺之遥。你透过我厨房的窗户,就可以将两处尽收眼底。”

“这里又有几百万呀?”

“哦,不太多。十八世纪晚期,英困一艘名为菜克星顿的战舰沉没于此。船上装有四千箱上等银器,半吨金子,还有从维拉·克鲁兹那里抢来的五十万墨西哥元。更为著名的轻骑兵号上装载的钱币,据不同的资料记载,可能是一百万到八百万美元之间的任何数目,比较权成的估计价值约为四百八十万美元。这里的某人就是对这艘船感兴趣。船上的司令官就是查尔斯.M.鲍尔船长。”

“你怎么得出八百万这个数字的?”马里尼追问道,“九十六万英镑乘以五可得不出来?”

“不是的。那时候畿尼币的含金量比较高。从批发商处购买大约八点五美元一枚,零售商可能开价十二美元。”

我暗自叹了口气。那个被诅咒的手提箱所含的价值霎时开始增长。

马里尼开口问道:“你觉得你能不能只是.给我们简单讲述一下灾难的事实,而不要像计数器一样计算财政赤字或者世界大战期间所欠外债?”

医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尽量,”他露齿一笑,“英国护卫舰轻骑兵号是一艘装备齐全的三帆战舰,配有二十八台大炮。她从英格兰起航,载着长期拖欠的黑森部队的军饷.1780年9月13号在纽约港靠岸。就像写字板上所记录的那样,她装运着从位于樱桃街的英国出纳办公室得来的大笔硬币。至于另一艘船——使者号所交付转运的钱币总数尚有纷争,权威人士估算为四百万左右。据当时文件记载,船上押运着七十名美国战犯,所以,不论到底有多少钱,都被那些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把守着。

“使者号到达目的地——可能是康涅狄格海岸或是罗德岛的新港,花了几天时间卸货。再次起航时,并没有配备领航员,只有一个名叫斯万的黑奴做向导。船撞上了锅状岩——兰德尔岛附近的一片暗礁,现在已经被炸掉了。斯万害怕了,跳船,游上了岸。鲍尔船长仍然锲而不舍,试图将船驶向一条流向地狱门大桥的支流,现在已经成了一百三十四号大街。但是船下沉的速度很快,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他拼命将船用一条大缆系在岸边的一棵树上,但是船还是沉入了七十英尺深的海底,最后将大树连根拔起。”

“他们试图打捞过,对吧?”马里尼提问。

盖尔颔首。“没错。屡次尝试。第一次打捞时,船的桅杆仍然露在海面上。但是那时候的潜水设备无法对抗海浪。1824年他们启用了潜水钟,登上了沉船的残骸,但是并无重大收获。五十年以后,一支英国的探险队再度尝试,这可是很有意思的,因为这与英国海军部于1812年战争期间颁布的否认状相矛盾。否认状中声明,使者号上并无价值连城的财宝。当然,这备受怀疑,因为在那个年月海军部有充分的理由发表这样一封否认状口直到1850年沉船的位置才被用浮标标出,之后又数度打捞。卜拉特和班克罗夫特寻到几门加农炮,几件衣服,还有三十五枚畿尼币。1880年,财政部作出让步,同意由乔治·托马斯船长卖掉发现的财宝。1900年,几个潜水员在搜寻一艘沉没的轻型小艇时,发现了使者号的锚。”

“几年后,西蒙·雷克是不是也实施过打捞?”我插了句嘴,“我好像对那些新闻有点儿印象。”

“是的。那是最近的一次打捞。他利用1934年到1936年的三个夏天,找到了八十六枚现代钱币。当然了,现在船体已经完全陷入海底淤泥中。雷克在正确的位置附近发现了三艘沉船残骸,全被淤泥和煤气厂倾倒于河中的柏油覆盖,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柏油是颇有价值的副产品。打捞上岸倒是可行,但是湍急的水流、淤泥和柏油层,使得这项工作花费颇高。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爱好了。”

“你刚才说托马斯得到了政府许可,雷克也是?”马里尼询问道。

“是的。他于1933年得到许可,就我所知,这给了他一个机会。联邦政府控制着所有河道和海港的挖掘打捞作业权,而且还对外声明使者号是战时一艘敌方的军舰,后沉没于美国海域。雷克签署了合约,同意将百分之十的所得上缴国库。”

“原来如此,”马里尼慢慢说道,“难怪那帮乌合之众不肯公开谈论这些。他们搜寻使者号,却没有得到许可。八百万美元——精神上倾向于相信较大的数目——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足够成为谋杀的动机了。我觉得我们明天能用一个有趣的问题刁难一下葛卫冈探长。如果谋杀的动机是财宝,为什么琳达挨了这一刀?我想……”他若有所思,没有尾音。

“希望你能为我答疑解惑,”盖尔说,“告诉我为什么在石板的地图上的那个地方会标有X记号,好吗?”

“好的。和你所做的标记并不相符,是吧?”

“相差足有三百码口普遍认为使者号沉没于海岸的另一边,大约离一百三十四号大街一百码左右。他们已经用潜水标杆标出了沉船的位置,近来使用一种无线电装置,效果不错。但是寻宝猎人并不愿意遵循官方的指导意见。我知道的只有一两次,但是——”

“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法。”我洋洋得意地说。

两张面无表情的冷脸稍有缓和,流露出些许的惊讶。两人几乎是同时惊跳起来。

“此话怎讲?”

“因为,”我评说着,“整整一箱货真价实的金畿尼,就好像是某人找对了地方,寻得了宝藏。依着那石板上的地图将会一无所获,你知道的。”

他们琢磨着我的话。我点燃了一支烟,火柴烧到了我的手。头顶上传来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起初声音微弱,而后飞速靠近,震耳欲聋。

“是飞机,”马里尼跳起身说,“葛卫冈还没有到!我们走!”

“飞机?”盖尔医生说,“什么飞机?”

我们并未回答。我和马里尼冲出屋,好像身后有恶鬼索命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