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搞的?”爱莲大声喊道。“简直不成体统,瞧,新衣服弄成什么样了?!”

亚瑟全身湿透,肮脏不堪,他懊悔地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泥浊水的衣服。

“我错了,小姐……”

“鞋也湿了。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他用头朝平原那边示意,然后,把后背上沉重的口袋放下来。

“这些东西只长在去九处女墓的路上。就是那片沼泽地里。”

“什么地方?”

“泥塘里。”

“泥塘里!看你那副样子,我就猜出来了。你这袋子里是什么?”

“请原谅,小姐,这是给少爷……给迪克弄的泥炭藓。”

“给迪克少爷弄的?他要这干什么?”

“这可灵了。如果受了伤,或者得了别的什么病,只要敷上一层藓,再说一句:“马特维、马克和约翰,”就能药到病除,这是真话。”

“上帝在上,难道能把这种脏东西拿迪克少爷的床上去吗?我一辈子也没听过这种事!把这些都扔掉,去洗洗脸,要不然看着你都害怕。”

小孩眼泪汪汪。

“这怎么行?……他的腿疼得厉害;比阿特丽斯阿姨亲口对我说的…这东西能百病,真的!……”

听到他那颤抖的声音,爱莲心肠软下来了:

“好吧,不要难过。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去洗洗,我给你弄茶;看样子,你累坏了。”

亚瑟走进厨房,脸上流露出一种十分懊悔的神态:他在泥地里爬了那么久,背着沉重的口袋走了这么远的路……肩膀至今还在隐隐作痛!可突然来了一句:“把这些脏东西……都扔掉!”这种藓是无价之宝,你去弄弄看……

亚瑟垂头丧气地走回家。不久,比阿特丽斯从孩子们的房间里走出来,她从爱莲嘴里听说了这种不受欢迎的礼物。

“多可怜,爱莲!可怜的孩子……费了多大劲——全白费了。”

“他弄得浑身全是泥,夫人。这孩子怪可怜的,看得出来,他很伤心。”

晚上,比阿特丽斯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丈夫和哥哥。

“有意思,”亨利说。“他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当地的人真是太愚昧无知了。”

“你们知道,这不单是康沃尔郡的习惯,”沃尔特反驳说。“包维斯对我说过,威尔士的山民用一种什么藓治伤,可能就是这种泥炭藓。我听说苏格兰也用这种东西。但是这孩子从哪儿弄到这么多,太有意思了。他家附近几乎完全没有,因为土壤里石头太多。去年,有一位植物学家,到我们这儿串门,他需要一点这种藓作试验,我们只得走遍所有的沼泽地。”

“亚瑟对爱莲说,他是到九处女墓那边弄到的。”

“我们最后也是在那儿找到手。但即使在那个地方,这种东西也极少,而且离这儿五英里。搜集起来也真不容易:满满的一大口袋,还要爬坡背到这儿来,这件事他大概用了一整天。”

“上帝啊!现在他认为,这一切都白费了。但愿爱莲没有委屈他吧?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但缺乏温柔……顺便问问,亨利,你今天在村子里没有看见他吗?”

“没有,没看见。”

“你没有请玛吉或者比尔代替我感谢他的茶杯吗?”

“让你说着了,”亨利大喊,“我完全忘了!”

“沃尔特,”在他们单独留下来以后,比阿特丽斯问,“我应该怎样感谢孩子呢?他大概会以为,我们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礼物。”

“今天是干不了什么了。他们大概已经睡了。昨天一早我去找杰布斯。叫亚瑟来吃早饭,让他看到,你用他送的杯子喝茶。开始时,我和亨利最好不在场……要是范妮也能回避一下……”

早晨,亚瑟来了,正碰上比阿特丽斯在缝大口袋。不管亨利如何吃惊,如何反对,她决定把这“脏东西”放到迪克的床上去。她在炉台上把它仔细烤干,包了几层很厚的印花布,让它根本碰不到绷带。

“应该让孩子知道,他的劳动没有白费,”她解释说。“把这个枕头放在迪克身边,不会有什么害处。一开头就碰壁,可能使亚瑟伤心。”

看到亚瑟那副不安和疲倦的样子,她的心紧缩起来。

她迎着他站起来,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

“谢谢你的藓,小朋友。我把它装在袋子里,放在迪克身边。我已经告诉了他,你给他弄来了藓做脚垫,他让我谢谢你。”

“他好些了吗,夫人?”

“今天早晨好一点。大夫给他开了药,夜里睡着了。病人能好好睡觉,是有好处的。明天他就能开始在床上坐坐……亚瑟,谁跟你说我喜欢玫瑰?现在我有了一只画着玫瑰花的茶杯,每当我喝茶的时候,就觉得有玫瑰香味。”

“请原谅,夫人,那是您的家吗?”

“对。可现在也是你的家。”

他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家在卡贵西安。”

我生活在自己人中间。她听到了这种以前对先知耶利米的责难以后,便又提醒自己,和这个孩子谈话应该谨慎。

“当然。亚瑟,亲爱的,我想对你说几件事”她迟疑了一下,准备孤注一掷了。

“你的父母住在卡贵西安时,你的家就在这里。家——这是住着爱着人的人的地方。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自己家里住一辈子——水手总是离开自己的家,士兵和学生也是如此,因为需要学习和工作。哈里和迪克只是到假期才回家。而你现在有两个家,因为我们也爱你。你将在我们那儿生活和学习,假期再回到亲人身边来。如果他们中间有人生病,需要你的话,我们马上让你回来。每星期你给他们写一封信。你是他们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儿子。”

他默默无言地听着,随后严肃而又不高兴地看了看她。

“妈妈……我离开她,她会伤心……她嘱咐我做你的好儿子……我会这样做的。但归根到底,我的妈妈是她。”

“我不会忘记这一点,小朋友。”

“请原谅,夫人……我该怎样称呼您呢?她……她认为,我应该叫您‘妈妈’……可是她又哭,简直连心都要碎了。”

“不,不,你只叫她妈妈。你就管我们叫‘亨利叔叔’和‘比阿特丽斯阿姨’好了。”

他慢吞吞地重复着这种不习惯的称呼:

“比阿特丽斯阿姨……比阿特丽斯阿姨。”

“我父亲很高兴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就管我叫比阿特丽斯。比阿特丽斯的意思是给人带来幸福的姑娘。但愿我也给你带来幸福……好了,现在我把装着藓的脚垫送给迪克;他要我午饭前念书给他听。你替我去帮帮包维斯的忙,好吗?他在为沃尔特舅舅挖菜园子,他生过病,弯腰对他很有害。穿上自己的工作服,否则会弄上一身土的。”

“请原谅,夫人……比阿特丽斯阿姨。妈妈把工作服洗了,晾在厨房里。”

“包维斯给你买了两件工作服。还有一件在这儿。告诉他,我让他留神一点,不要搬重东西。我知道,你是信得过的,你照顾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