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杂志公司的业务,单就广告、营业和生产方面来说,并不是非常糟糕,凭着机智、精明的商业眼光和埋头苦干,还不至于不能迅速恢复。自从佛罗伦斯-怀德在营业和财务方面掌权以来,那方面的情形至少正在慢慢开始好转了。虽然他对于一篇适时的文章、一部重要的书籍或是一个有销路的艺术特写该怎么样,一点儿也没有眼光,可是他对于合适的生产方法、适当地进出货物,以及正确地应付劳工(从成本和效率上看来),都有着一种特殊的直觉,这使他成为一个不可轻视的有力人物。他一看就可以知道一个应该雇用的好生产人员。他知道书籍可以在哪儿销掉,怎样销掉。他知道怎样用最便宜的价格买进大量纸张,怎样应用可以计算出的最低的价格来印刷和装订。一切浪费都消除掉了。通过一连串的计划,他把机器使用率提高到了最大限度,同时又避免了不少浪费,尽可能减少了需要的帮助。为了这个,他经常跟工会发生争执,因为他们反对一种消除重复工作,因而缩减了他们成员的方针。可是他是一个坚强的人,粗暴地、无情地、阴险地应付他们;他们怕他,可又尊敬他。

在公司的广告方面,情形可相当糟。这是由于这部门应该去招揽生意的那些杂志,在编辑方面办得不十分好。它们多少跟时代脱了节——不能迎头赶上时代的情趣,于是读者都向别处寻觅精神食粮去了。这些杂志过去销路很大,很有名声。那还是在它们刚办没有多久的时候,原来的出版人和编辑都在盛年。从那时以后,厌烦、冷淡、混乱的日子接着都来了。只是随着科尔法克斯的接办,希望才又开始恢复。前面已经说过,他在这方面向各处寻找坚强的人,不过他特别要找的是一个能够告诉他,在他有了人以后,怎样来领导他们的人。在每一种杂志上,谁去想出一些吸引公众兴趣的东西?谁去替公司书籍部门把成功的大作家拉过来?谁能激发起各部门领导人的那种引起公众兴趣,因而带来成功的精神?尤金也许就是他所指望的人,但是要多少时间呢?既然他得到了尤金,他就急于想加速自己的发展了。

尤金就任广告部经理后不久就看出来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他召集他的人员开会的时候,他们都诉说,他们在和日趋萧条的销路搏斗。

“您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威特拉先生,”一个职员忧郁地说,“但是销路,销路就是唯一的答案。销路非得足够维持这儿的杂志。所有那些厂商,在获得结果的时候就都知道了。我们跑出去,随时随刻都有新买卖,但是我们没办法保住它。我们保不住它。杂志不能带来什么好成绩。你对这有什么办法呢?”

“我来告诉你们,我们该怎么办,”尤金镇定地回答,“我们要使杂志振作起来。我知道那方面就要作出不少改变了。他们已经弄得比较好点儿。例如,印刷装订部门情形就很好。这我知道。不久,编辑部也就要好起来啦。我要求你们大家在目前的情况下竭力奋斗一番。可能的话,我不打算对这儿作什么变动。我来指点你们该怎么办——个别的每一个人。我要你们相信,我们的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组织,可以席卷一切的。看看科尔法克斯先生。你们认为他会失败吗?我们也许会,但是他却不会。”

这些人喜欢尤金的态度和信心。他们喜欢他对他们的信任。不到十天,他也完全获得他们的信任了。他把所有的杂志都带回他和安琪拉暂住的旅馆去,细细地阅读它们。他还带回家去许多最近出版的新书,叫安琪拉也看看。他竭力想着每种杂志应当代表什么,谁是能使每种杂志有适当生气和活力的人,而这种人又在哪儿。立刻,他就为冒险故事的杂志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贾克-柏桑纳,是他几年以前遇见的。后来,他主编一种周报的副刊,一直搞得很有成就。起先,他是一个激进派作家,但是渐渐消沉下来,成了一个极有能力的新闻从业员。尤金在过去几年里遇见过他几次,每次都为他对生活的敏锐有力的识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尤金向他说,“贾克,你应该自己办份杂志。”

“我是打算这群,我是打算这样,”那位“知名人士”回答。现在,当他面对着这件事情时,他想起了柏桑纳,认为他是一个可用的人。他见过目前的编辑,那个人似乎一点儿魄力也没有。

周刊需要一个象唐森德-米勒那样的人——他上哪儿去找他呢?现在这个人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那种想法的吸引力却不够普遍。尤金上各个编辑那儿去兜兜,看看他们,表面上是和他们认识认识,但是他对他们哪一个也不满意。

他等着看到自己的部门不再需要他过分努力以后,有天便向科尔法克斯说道:

“你的编辑部里情形不大成。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我的工作,觉得我那儿并没有什么糟得不可救药的事,但是你的杂志却太不成啦,我希望你可以让我来作点儿更动,薪水的事情咱们丢开不谈。你楼上就没有合适的人。我设法逐渐更动,但是有些地方,目前就糟极了。”

“我知道!”科尔法克斯说。“我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只要有比较好的人就成啦,”尤金回答。“思想比较新的比较好的人。这在目前也许要你多花点儿钱,但是将来,会给你带回来更多的钱的。”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科尔法克斯热切、坚决地说。

“我早就在等一个我认为有见识、值得一再喝彩的人来把这些告诉我了。我觉得你可以立刻就负起责来!我答应你的薪水也立刻开始。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有全权上那儿去搞,但是别绊一交,摔下来,或是出毛病,犯错误。如果你那样,愿上帝保佑你!如果你那样,我就要把你活生生地吃掉!我是个好雇主,威特拉。对好人材,我会合理地付出任何代价的,但是如果我认为我吃了亏,受了骗,或是有人犯了错误,那我是毫不容情的——丝毫都不。我是个爽直、普通——、——、。”(他用了句非常下流的话,这就不必在书里来噜苏了。)“我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彼此都明白啦。”

尤金吃惊地望着这个人。他的蓝眼睛里有着一种他以前看见过的严厉、冷酷的光芒。他的态度是电一般的——他的神情是凶恶的。

“我以前也听到过跟这性质有点儿相同的话,”尤金说。他想到萨麦菲尔德所说的“打滑煤槽里出去”。他没料到他刚开始就任新职位后,立刻就听到这么一个冷酷而明确的要求给提出来,可是既然提出来了,他就只得面向它。这时候,他又有点儿懊悔,不该离开卡尔文了。

“我一点儿不怕多负责,”尤金冷冷地回答。“我要尽可能不使自己绊交、摔倒或是犯错误。即使我那样,我也不会来向你诉苦的。”

“嗨,我只不过告诉你一声,”科尔法克斯笑着说,他又变得很和蔼,冷酷的光芒已经消逝了。“我完全是一番好意。我要用全力来支持你,但是如果你失败了,愿上帝保佑你,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他回到他的办公桌那儿去,尤金也上楼去了。他觉得仿佛头上戴了一顶大主教的红帽子,同时一柄斧头又悬在他的头上。从今以后,他非得对自己做的一切仔细地想想。他得缓缓地进行,但是他却非进行不可。一切权力都给了他——一切权柄。他现在可以上楼去,把那地方的人全辞掉。科尔法克斯会支持他的,但是他非得找人来代替他们。而这也得又快又有效才成。这是一个艰难的时刻,很显著的,但是又很冷酷。

他第一步就去把柏桑纳请来。他许久没有看见柏桑纳了,但是他信笺上的“联合杂志公司”和上角的“出版人用笺”这些字样,很快就把他找来了。这时来把自己称作出版人真是一件很大胆的事,因为从事这工作的有许多能干的人,不过这倒并没有使他不安。他决心来好好干一下,而这信纸——单就它上面印的字样而言——就和随便哪一种好方法一样,可以说明他是大权在握了。消息象野火似的在这所大楼里流传着,因为他办公室里就有许多人,甚至他私人的速记员,都传递着这个消息。所有的编辑和助理们都感到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除去在彼此之间外,并不打听询问。公司也没有发什么通告。他用同样的信笺把亚道尔夫-摩根堡请了来。摩根堡在萨麦菲尔德公司做他助理的时候,表现出特出的才能,现在他正做着一个地位不断增高的杂志——《地球杂志》——的艺术编辑。他认为摩根堡也许适合在他下面管理美术工作;他倒没有弄错。摩根堡已经成了一个相当有魄力和智力的人,很乐意再来跟着尤金。他还跟各个广告人员、美术人员和写作人员商谈,请教他们谁是当时这方面最有活力的编辑人员,于是写信给他们,问他们可不可以来找他。这样一个接一个,他们都来了,因为他来纽约联合杂志公司负责广告和编辑方面职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市。所有那些对艺术、写作、编辑和广告感觉兴趣的人,都听到了。过去稍许知道他点儿的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打哪儿学来这种本领的呢?

尤金向科尔法克斯说,他认为最好向职员们发一个通告,告诉他们他在负责主管。“我已经留神看过了,”他说,“我认为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啦。”

接着,各个编辑、美术主任、广告人员、书籍人员都给召唤到总办公室去。科尔法克斯宣布他想作一个对于所有到场的人都有关系的声明。“威特拉先生从现在起负责公司的一切出版事务。我对这方面的事不参加意见,因为我相信这方面他比我知道得多。我要你们大伙儿以后都找他商量,就象你们过去找我一样。怀德先生继续管理公司的印刷、装订和发行方面的工作。怀德先生和威特拉先生共同工作。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这些人离开了。尤金又回到他的办公室去。他决定立刻去找一个能够在他下面跟他一样好地管理广告部门的人。他花了一些时间去寻找一个这样的人,终于找到一个在海斯-李喀特公司工作的。这个人名叫卡德-海耶斯,尤金过去就知道他是一个很特出的工作人员。他三十二岁,坚强有力,非常急于想在他选择的工作上有点儿成就,他在这儿看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并不特别喜欢尤金——他认为尤金被人估计得过高了——但是他决定替尤金工作。尤金每年给他一万块,把他安插进来,然后把注意力完全转到他的新职务上去。

从工作上讲,编辑和出版方面的业务对于尤金完全是陌生的。他对这方面不及对美术和广告方面熟悉;就因为他对这方面比较生疏,所以他开头犯了一些错误。第一,他认定这儿所有的人多少都是软弱无能的,主要因为这些杂志很平庸,而实际上,有许多很能干的人只是被环境限制着,他们只是在等候一个稍微赏识他们的人,就可以有极大的价值。其次,他对于每种刊物所应推行的正确方针也没有弄清楚,而他又不想谦虚地听取那些能够告诉他的人的意见。他的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极其缓慢地进行,注意着负责人员,吸取他们的意见,用诚恳的建议来辅助他们的努力。相反地,他决定大刀阔斧地改革一下,于是在他就任后不久,他就开始来进行了。《国际评论》的编辑马奇伍德被免了职;《周刊》的根勒也是这样。《冒险故事》的编辑换了柏桑纳。

然而,在任何一个这种庞大的机构中,重大的改革不会立刻见效,而且不经过多少星期、多少个月,不会显露出什么明显的改变来。尤金不但不把责任的重担交给助手们去承担,自己只时时提出批评,反而跟他们全体一块儿着手工作,设法在每件小事上都亲切地直接加以指示。这可很不容易,而且对他说来,有时是很烦扰的。他有不少东西得学习的,不过他仍然每天在许多方面都能提出很有益的意见,这些都很有效果。杂志改进了。他和他请来的那些人主编的第一期刊物由科尔法克斯和怀德作了详细的审查。怀德尤其急于想看看有些什么改进。虽然他本人不能好好地下判断,他却有办法来搜集意见。使怀德大失所望的是,所有这些意见差不多都是赞扬,因为他原先是希望找点儿东西来指摘一下的。

科尔法克斯曾经注意到尤金的坚决神气,他着手进行工作的能力,以及他直率地接受责任的态度,所以渐渐地,他比以前更喜欢尤金了。他喜欢跟尤金交际——在办公时间以后跟尤金一块儿玩——开始请尤金上家里去吃饭。不象卡尔文,他多半总不请安琪拉同去,因为在遇见她以后,他对她并没有获得很深的印象。她是很好的,但是没有她丈夫的那种焕发的品质。科尔法克斯太太还说过一些毁谤她的话,这也造成了困难。他热忱地希望尤金是独身的。

时间渐渐地过去。尤金处理着这个职位所涉及的种种事务,他处理得越多,心情就越安定下来。那些担任过稍许重要点儿职务的人全都知道,只要有某种才干,就很容易吸引一些有才干、有魄力的男女到身边来。物以类聚嘛,那些凭着才干想在他们圈子里寻求发展的人,自然都聚集到那些和他们相似,而地位较高的人那儿去。广告人员、艺术家、发行员、编辑、书评家、作家,以及所有那些和他意气相投,可以了解他、钦佩他的人都来找他。渐渐地,他不得不学着把所有来找他的人托给各部首长去代见。他不得不学着多少去依赖他的下属,可是学到这个以后,他又趋向另一个极端,过分依赖他们。例如广告部的卡德-海耶斯,尤金对他的能力就特别重视,把那方面的一切琐事都沉重地加在他的肩上,只察看他的工作大纲,遇着困难时,给他点儿指示。海耶斯对这很感激,因为他是非常自负的,但是他并没有对尤金起一种忠诚的意识。他认为尤金是一个侥幸爬了起来的人,本质上并不真是一个广告人员。他希望有一天,形势会有所改变,他可以真做到广告部经理,直接跟科尔法克斯和怀德打交道。因为他们在公司财务方面势力较大,所以他认为他们是高出尤金的人,想对他们讨好。在别的部门里,也有些人有着这样的想头。

尤金的一个大困难是,他没有很大的能力来博得助手们的忠诚。他有鼓舞他们的能力——给予他们对他们本身大有帮助的思想——但是他们通常只用这些思想来增加自身的利益,使他们达到自以为超出了他的地步。由于他在态度上并不严厉、冷淡、苛刻,所以他通常被认为是比较随便的。他有才能,可以搜罗非常能干的人,他们有时候在他们专长的那一方面远超出他。这使他聘用的人过了一阵子就都不把他看作一位上级,而把他看作一个障碍,自以为可以很称职地取而代之了。在工作方面,他似乎很和气——很随便。可是有时候,他也不怕麻烦,竟然会对一个人说,他要管的事儿太多了,但是一般讲来,他并不过多地操心。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杂志改进了,广告部和发行部都有了显著的进展。总而言之,他的生活似乎已经象花儿一般相当盛开。风暴和日常的困难是有的,但是并不严重。科尔法克斯在他有疑问的时候,诚恳地和他一起商量;怀德也装出一种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