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小镇市的寂静、乡村生活的单调朴实、在乡村学校教书的枯燥乏味之后,安琪拉被领进这个新世界,在她那双惊奇的眼睛看来,这世界似乎完全是由美丽的景物、奇怪的事情和可喜的东西所组成的。人类的感觉尽管很快就厌倦了反复的见闻,却同样迅速地夸张了不习见的事物的美丽与魅力。如果有一件事物是新的,那末它一定比我们从前所有的要好些。我们所能用来环绕着自己的物质方面的小东西,有时候似乎改变了我们的看法。如果我们一直贫穷,财富似乎暂时会使我们快乐;当我们老呆在跟我们思想不一致的人物当中时,和谐一致的环境似乎就会暂时消除我们的一切烦恼。物质条件所不能真正影响或是搅扰的内心宁静,在我们真是非常难得的。

当安琪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她住的这个工作室似乎是人类所能设计出来的最完美的住宅了。房间布置产生了艺术效果,设备也讨人欢喜——紧靠着卧室,有一间浴室,冷热水都有;还有一间厨房,里边有一排必需的器皿。工作室的后面一部分用作饭厅。从那儿向画室一眼看去,就给了她涉及大自然、人体美、色泽、明暗等等的那种艺术感——这跟教书是多么不同。在她看来,黑森林的那所杂乱的、长长的矮平房和藤蔓点缀着的窗子、那多少是随意加以布置的花卉,以及那片大草地,跟朝着华盛顿广场的这所特别紧凑而华美的公寓比起来,是大有区别的,这所公寓好多啦。根据安琪拉的看法,压根儿就不能比较。即使她这会儿能够瞧透尤金的思想,她也不可能明白她的家乡、她父亲的田地、她家门口小湖里碧蓝的湖水和草地上大树的树荫,不知怎么竟然会使他不仅感到了一种优雅的美,并且这种美还包含了她的妩媚。当她呆在那些东西中间的时候,她分享到了一点它们的美,因此显得更美。她不知道,把它们抛在后面,她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在她看来,她生活中所有较旧的部分都是鄙野平凡,没有意味,可以毫不顾惜的。

从各方面看来,这个新世界对她简直是阿拉丁的快乐洞穴①。第二天早晨,当她初次朝外望着那片大广场的时候,她看高耸的大楼,卡车、运货马车、汽车和各种大小车辆闹哄哄地在下边街道上驶过,一切似乎都洋溢着青春和活力——

①阿拉丁的快乐洞穴,源出《天方夜谭》,一个穷寡妇的儿子名叫阿拉丁,他跑进一个洞穴,取得了一盏神灯和一只戒指,每一件都能招来一个神仙,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我们得穿衣服出去吃早饭啦,”尤金说。“我从没有想着该贮藏点儿东西。老实说即使我想贮藏,我也不知道该买点什么。我自己从没有试着做过家务事。”

“哦,没有关系,”安琪拉说,一面抚摸着他的手,“只是往后除非不得已,我们不出去吃早饭。我们来瞧瞧这儿有点儿什么。”她回到那间专供烹饪的小房间去,看看有些什么烹饪用具。她曾经梦想着给尤金操理家务和烹饪,梦想着抚爱他、纵容他,现在机会来了。她发现德克斯特先生,他们的慷慨的出租人备置了许多器具——褐色和蓝色的全套早餐和午、晚餐瓷器,一把咖啡壶,一把非常好看的暗蓝色茶壶配着几只茶杯,一只火锅,一套烘饼的铁模,烤盘,三脚锅,长柄矮脚小锅,炖菜和烤肉的平锅,以及大批铁的和银的刀叉。显然,他时常款待宾客,因为这儿有盛面包、蛋糕、食糖、面粉和盐的盒子以及一个小柜子,小抽屉里满放着各色各样的香料。

“哦,在这儿弄点东西真便当,”安琪拉说,一面点着了煤气炉,看看是不是好使。“我们只要上市场去,如果你可以指给我看一次的话,我们去买点需要的东西就成啦。这只要一会儿工夫。往后我就知道了。”尤金欣然同意。

她以前老想着要做个理想的主妇。这会儿,既然她获得了她的尤金,她便急于想做起来,让他看看自己是个多么好的主妇,在她手里,一切会进行得多么顺利,对他的收入——他们共同所有的收入——自己是多么精打细算,这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她这会儿看出来,艺术并不能挣大钱,而自己又没有钱可以带来给他,这使她很郁闷,不过她知道,尤金的心坎里干脆就没有想到这个。他太不注意实际了。他是个大艺术家,可是到了实际事务上,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要精明多啦。她给弟兄姐妹们买了那么久的东西,算计得都很好。

她从提包里(因为她的衣箱还没有运到)抽出一件整洁的浅绿色亚麻布便服,把头发梳成一个舒适惬意的小髻,然后穿上那件衣服,由尤金担任临时向导,两人一块儿出去寻找店铺。从窗里向外望着时,他就告诉过她,由广场往南的小街上,有一排排意大利籍的杂货商、屠户和菜贩。他们那会儿就鼓起劲儿来朝一条这种小街走去。街道上拥挤的、动人心目的生气几乎使她大吃一惊,街上挤满了那么多人。马铃薯、西红柿、鸡蛋、面粉、黄油、羊排骨、盐——十来样零碎的东西他们全都买了点儿,接着他们就急忙忙地回到工作室去。安琪拉对有些店铺的外表感到有点儿讨厌,不过有些却很干净。她觉得奇怪,会在一条意大利人的街上买东西,四周尽是意大利女人和小孩,他们那黝黑的、皮革般的脸上生着闪亮的、几乎是狂热的眼睛。尤金穿着一套棕色灯芯绒布衣服,戴着一顶绿色软帽,在她身旁看着说着,呈现出一种鲜明的对照。他身材那样高,那样超脱,那样要言不烦。

“我喜欢看他们耳朵上戴上耳环的神气,”他有一次说。

“瞧那个卖煤的,神气就象土匪,”他另一次说。

“这儿的这个老太太可以扮演恩多尔的女巫①。”——

①恩多尔的女巫,《旧约-撒母耳记上》第二十八章所记扫罗去见的一个招鬼的妇人。她替扫罗把撒母耳招来。

安琪拉聚精会神地买东西,兴冲冲的很愉快,可是又非常切合实际,她心里只忙着盘算,每样东西该买多少,新鲜菜蔬该怎样贮藏,冰箱是不是真正干净,工作室的各样什物需要怎样精细地打扫。街道两旁的砖墙、沟渠里的垃圾和污水、迷路的又饿又瘦的猫狗、杂沓的人群,这些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生动引人。只有当她听到尤金郑重其事地谈起来的时候,她才觉察到这一切准有什么艺术意义。如果尤金说有,那就准有。可是不管怎样,这总是个叫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快乐的。

接着,在工作室吃了一顿早饭,有涂上新鲜黄油的热面包、西红柿炒蛋、奶油煮马铃薯和咖啡。尤金在饭馆里吃了许久普通的饭菜以后,这样吃一顿似乎是很合乎理想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妩媚的、随时都打算好好照护你的妻子;面前放着一些使你想起最鲜、最好的美味的食物,这真似乎妙极啦。没有什么能比这再好啦。他看见一个幸福的前途的幻影,只要他供给得起这种东西的话,它需要更多的钱,比他现在所挣的要多,不过他认为还是可以办得到的。早饭后,安琪拉弹了一会儿琴,随后,因为尤金要工作了,她就认认真真地着手料理家务。衣箱全来了。她于是忙着把里面的什物拿出来,这项工作加上午饭和晚饭,不提谈情说爱,就够她忙的了。

有一段时期,这是个很美满的生活。尤金提议,他们应当首先邀请斯迈特和麦克休来吃顿饭,因为这两个人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安琪拉热忱地表示赞同,她急于想会见一下他的朋友。她要给他看看,自己跟别人一样,也知道怎样款待宾客。她为下星期三晚上的宴客好好地准备了一下。到了那天,她急切地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什么神气,他们对她是怎么个看法。

这次宴会顺利地过去了,并且是个相当欢乐的宴会。这两个兴致勃勃的“名士”对这个工作室全都觉得非常不错。他们在安琪拉面前只忙着称赞,一面又祝贺尤金运气真好,娶到这么一位太太。安琪拉穿着在布法罗吃饭时穿的那件衣服,显得楚楚动人。那簇黄头发逗得斯迈特和麦克休眼睁睁地望着。

“嘿,多美的头发!”当安琪拉和尤金呆在听不见的地方时,斯迈特暗地里对麦克休说。

“对,”麦克休回答。“她一点儿也不难看,对吗?”

“可不是吗,”斯迈特回答。他喜欢安琪拉的朴实、温和的西部态度。一会儿工夫后,他们比较巧妙地向她表示出了他们的仰慕,她高兴得了不得。

玛丽亚塔那天下午很迟才到,还没有出来。她正在工作室的那间卧房里梳妆打扮。安琪拉尽管穿着好衣服,却忙着在照料烹饪,因为虽然托了看门的设法找了一个姑娘来帮忙,可是她却找不到一个人来烹饪。那天预备的菜有汤、鱼、鸡和一盘色拉。玛丽亚塔最后出来了,穿着粉红缎子衣服,令人心荡神迷。斯迈特和麦克休全端坐起来,而玛丽亚塔也开始去媚惑他们。她就不知道男人有什么等级和差别。他们对她都是奴隶——都是给她的姿色的签子戳住、得空就放在忐忑不定的热情里焙炙一番的牺牲者。在后来的岁月里,尤金把玛丽亚塔的微笑称作“短剑”。她一现出笑容时,他就说,“哈,又来啦,是吗?今儿晚上谁要中上一剑?可怜的牺牲者!”

他现在是姐夫了,可以随意用胳膊去搂住她的腰,而她也把这种亲属关系看作是吻他的一种许可。尤金身上不知有点儿什么老吸引着她。在最初的这些日子里,她只依在他的怀抱里就满足了她的欲念,不过总带有一丝拘束的意味,这遏止住了他。她暗自猜想,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她到什么程度。

斯迈特和麦克休在她走出来的时候,都站起身向她大献殷勤。麦克休请她坐在自己坐的靠炉火的座位上。斯迈特茫茫然地瞎张罗着。

“我刚在西点过了一星期非常快活的日子,”玛丽亚塔愉快地开口说,“跳舞、瞧正式阅兵、跟士兵们散步。”

“我这会儿就得警告你们俩,”尤金开口说,他已经渐渐戏弄起玛丽亚塔来了。“你们很不安全。这儿的这位姑娘是挺危险的。你们既然是有地位的艺术家,所以最好各自留神。”

“哦,尤金,瞧你怎么这么说话,”玛丽亚塔笑着说,充分显露出了她的牙齿。“斯迈特先生,我请您来评一下。这样介绍一个小姨不是很卑劣吗?况且我只来这儿呆上几天,只有这么少的时间。我认为这太岂有此理了!”

“这简直是侮辱!”斯迈特说,他明明是一个自甘牺牲的人。“你应当有另外一种样子的姐夫。假如你有什么我知道的人的话——”

“这真太损,”麦克休批评上一句。“不过有一件事倒是真的,你或许用不着多少时间。”

“唉,我认为这太不礼貌啦,”玛丽亚塔笑着说。“我瞧出来啦,要不是有斯迈特先生,我在这儿就完全孤立了。没有关系。等我去了,你们都会懊悔的。”

“这我相信,”麦克休恳切地回答。

斯迈特只是睁大了两眼望着。他对她的白里透红的皮肤,蓬松的、柔丝般的褐色头发,闪亮、碧蓝的眼睛和丰腴、圆润的胳膊,爱慕得了不得。跟这样容光焕发、生性愉快的人共同生活,真象是在天上一般。他不知道尤金结亲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安琪拉、玛丽亚塔,还有一个在西点的兄弟。他们一定是善良的、保守的、富裕的西部人士。玛丽亚塔跑去帮助姐姐去了。斯迈特趁尤金也不在面前的时候,说:“嘿,他可真不错,是吗?她是个花枝招展的人儿。她还稍许胜过姐姐一点。”

麦克休只是瞪眼望着房间。他给房间里表面的一般布置情形吸引住了。老式的家具,地毯,帷幔,图画,尤金借来的穿白围裙、戴白帽子的女仆,安琪拉,玛丽亚塔,放着五彩瓷器的辉煌的餐桌,以及排列着的银烛台——在过去十天里,尤金可真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的进程。他怎么会这么有造化!这所工作室就是好造化的大收获。有些人——他又沉思地摇摇头。

“哎,”尤金最后又去修饰了一下,走回来说,“你觉得怎样,彼得?”

“你的生活的确改进了,尤金。我没有料到会瞧见这种情形。你应当赞美上帝。你运气太好啦。”

尤金莫名其妙地笑笑。他也正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这样。不仅是斯迈特和麦克休,随便谁都梦想不到这件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世界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地方啊!它的外表这么荒谬欺人!幸而没有人知道,在他着手找房子的时候,他是多么迫切,以及他当时所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玛丽亚塔重走回来,安琪拉跟着也来了。她已经很喜欢这两个人,或者象她所认为的,这两个小伙子。尤金有本事把人人变成他所谓的“只不过是人”。于是这两个能干而有才具的人就只不过是两个乡下小伙子,象他一样——而安琪拉也就采取了他的态度。

“我想哪天请你让我给你画一张速写,威特拉太太,”安琪拉回到炉火旁边的时候,麦克休向她说。他正在试着拿画肖像作为一行副业,所以急切地想找好机会来实习。

安琪拉对于这个邀请,以及尤金老朋友所使用的这个新称呼——威特拉太太——真高兴极了。

“好极啦,”她脸红红的回答。

“真的,你真好看,安琪儿,”玛丽亚塔喊着说,一面搂住她的腰。“你画她头发编成辫子垂着的神气,麦克休先生。

她就象个艳丽惊人的格芮卿①。”——

①格芮卿,见第一部第一一一页注①。

安琪拉脸又红起来了。

“这是我留着自己画的,彼得,”尤金说,“不过你先试试看。我反正对于肖像不挺在行。”

斯迈特向玛丽亚塔笑笑。他希望能够画她,可是他对于画人像很不行,除非作为偶尔点缀在海洋景致里的一些人物。

他画男人又比画女人高明一点。

“如果你现在是位老船长,白露小姐,”他殷勤地向玛丽亚塔说,“我可以把你画成个极出色的人物。”

“如果您要画我,我就尽力来装扮一下,”她嘻嘻哈哈地回答。“我穿上一双大皮靴和一件雨衣,就可以显得挺象了,对吗?尤金?”

“你当然可以扮得挺象,假如我可以算个评判的话,”斯迈特回答。“上工作室来,我就把你装扮起来。那些东西我都有。”

“我准来,”她笑着回答。“只等您说一句。”

麦克休觉得斯迈特仿佛出其不意地胜过了他。他想对玛丽亚塔大献殷勤,要她对自己感觉兴趣。

“-,你瞧,约瑟夫,”他提出抗议。“我正打算提议也来画一画白露小姐。”

“-,你太迟啦,”斯迈特回答。“你讲得不够快。”

玛丽亚塔被安琪拉和尤金生活在其中的这种气氛深深地打动了。她原以为会看见什么艺术性的东西,却没想到竟会看见象这所工作室这样好的地方。安琪拉解释给她听,这并不是尤金的,可是这在玛丽亚塔看来,并没有多大分别。尤金获得了这所工作室。他的艺术和社会关系带来了这个。他们的开端好极了。如果她婚后也能有个这样好的家的话,她就很满意了。

他们围着那张麻栗木桌子坐下。那张桌子也是德克斯特的一件贵重家具。安琪拉借用的女仆把菜一道道送上来。谈话是很轻松的,多半是没有意义的,只是说了使大伙互相熟悉一些。安琪拉和玛丽亚塔都非常喜欢这两个艺术家,因为她们觉得这两个人有一丝朴实保守的精神。他们轻松随便地谈到艺术生活的甘苦和过一种舒适生活的困难;他们似乎对于这一界和那一界里出名的大人物——最负盛名的人物——

都非常熟悉。

吃饭的时候,斯迈特讲述了他的航海生活的经验;麦克休讲了他在西部山上露营的经验。玛丽亚塔细说了一下她在威斯康星州跟自己男朋友的经历和黑森林的邻居,那批庄稼汉的特点,安琪拉也加入一块儿说。最后,麦克休给玛丽亚塔画了一张铅笔画,后面跟着一长行仰慕她的庄稼汉,她眼睛羞答答地、虚伪地向上翻着。

“嗳,我觉得这太岂有此理啦,”当尤金哈哈大笑起来时,玛丽亚塔嚷着说。“我从来就没有象这样过。”

“那正是你的样子,”尤金说。“你是通往毁灭的百花灿烂的大路。”

“没有关系,小丫头,”安琪拉插嘴说,“假如没有人帮你,我来帮你。你是个端庄的、胆小的好姑娘,任谁都不看的,对吗?”

安琪拉站起来,假装同情地用胳膊抱住玛丽亚塔的头。

“嘿,这是个好极了的爱称,”斯迈特给玛丽亚塔的姿色打动了,喊起来。

“可怜的玛丽亚塔,”尤金说。“上我这儿来,我会同情你的。”

“你没有看出我这张画的本意,白露小姐,”麦克休愉快地插嘴说。“这只是表示你多么受人仰慕。”

在客人辞去的时候,安琪拉站在尤金身旁,纤细的胳膊搂着他的腰。玛丽亚塔最后又在戏弄麦克休了。尤金心想,自己的这两个朋友有着光棍的特权,可以跟她谑浪笑傲。对于他,这已经过去了。他不能再那样对待任何一个姑娘了。他得规规矩矩的——安静、谨慎。这个想法叫他伤心。他立刻看出来,这是不合乎他的本性的。他要象以前那样——向玛丽亚塔求爱,如果她容许他的话,但是他办不到。当工作室的门关上的时候,他走到炉火旁边。

“他们是挺好的小伙子,”玛丽亚塔喊着说。“我想麦克休先生非常滑稽。他有着那样惹人好笑的小聪明。”

“斯迈特也挺好,”尤金为他辩护上一句。

“他们俩都好——都很好,”玛丽亚塔回答。

“我比较喜欢麦克休——他更古怪有趣点儿,”安琪拉说,“不过我想斯迈特也挺好。他那样守旧。但是没有谁比得上我的尤金,”她亲昵地说,一面用胳膊搂住他。

“唷,你们俩!”玛丽亚塔喊起来。“呃,我睡觉去了。”

尤金叹了一口气。

他们替她安排了一张卧榻,在人走了之后,把它放在装饰着银片的鱼网后面的凹室里。

尤金想着多么可惜,安琪拉的爱情对他已经过时了。他要是娶了玛丽亚塔或是克李斯蒂娜后,那可不会是这种情形。他们上卧房去安息时他看出来,他所有的只是热情。他非得满足于这个吗?他能够吗?这勾起了一连串的思想,这种思想尽管一再被打断或是被弄迷糊,不过实际上却从来没有中断。片刻的怜惜、欲念、爱慕或许掩蔽了它,不过基本上,它总存在着。他做错了一件事,把自己的脑袋套在一个圈套里,使自己受到他并不真心赞同的情况的拘束。他怎样去补救这种情况呢——这到底可不可以补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