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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怪声。不过,有首甜美的歌谣一直在佛罗多耳边萦绕,让他无法确定这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世界。这首歌彷佛是在雨幕后的灰光,曲调越变越强,把那水幕全都转成如幻似真的水晶玻璃;最后,它才慢慢的退却,让日出的光芒照亮一片青翠的大地。

当他醒来的时候,这景象和窗外的影像融为一体,汤姆使劲的吹着口哨,声音可比满树的黄莺;太阳早已爬上斜坡,将光芒从窗户斜射进屋内。屋外满山的翠绿都沐浴在金黄的阳光下。

在个别用完早餐之后,他们准备要向主人道别。在这一切欣欣向荣,天空蓝的彷佛水洗过一般的早晨,他们的心情却沉重不已。西北方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他们的座骑摇晃着身体,彷佛迫不及待要在野外奔驰。汤姆走到屋外,挥舞着帽子,在门廊上手舞足蹈,示意哈比人不要再拖延,应该赶快出发。

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屋后的小径往山丘的北边山脊前进。正当众人牵着马匹准备越过最后一道斜坡时,佛罗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金莓小姐!”他大喊着。“那位穿着一身银绿的美女,我们从昨天晚上以后就没见过她,更忘记和她道别了!”他沮丧的准备转头回去,就在那一刻,如银铃般的呼唤从山上传了下来。她正站在山脊上对他们挥着手:她的秀发飞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当她移动步履的时候,脚下的草地似乎闪耀着洁净的露水。

众人匆匆爬上最后一道斜坡,气喘吁吁的站在她身边。他们向女主人鞠躬道别,她双手一摆,示意他们看着眼前晨光下的景象。之前被笼罩在浓雾层层面纱中的森林现在也卸下了伪装,展现出它的真面目。西边的大地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在阳光下显得蓬勃繁盛,烈酒河河谷则是隐身在这浓密的森林后。往南方看去,在越过柳条河后,烈酒河转了个大弯,绕过一块低地,流出哈比人的疆域之外。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起伏,青绿和褐色的区块交杂其间,一直绵延到极目所及的天边。东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古墓岗,阻挡了所有的视线。众人勉力望去,只能看见天际一片白茫茫的影像流转,远古的传说对他们述说着遥远彼端的高山峻岭。

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起了一种彷佛腾云驾雾,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错觉。即使是沿着古墓岗一路慢跑到东方大道上也显得轻松无比,他们甚至认为该模仿汤姆一样蹦蹦跳跳的一路冲向远方的高山。

金莓开口唤回他们的注意力。“快走吧,可爱的客人!”她说。“朝你们的目标前进。朝北走,让风一直吹在你的左眼,定可以顺利的前进!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赶快赶路!”她接着对佛罗多说:“再会了,精灵之友,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张口结舌的佛罗多说不出话来。他深深一鞠躬,骑上小马,和朋友们一起策马步下眼前平缓的斜坡。慢慢的,汤姆的屋子、山谷以及整座森林都消失在视线以外。在两边青绿山丘所构成的高墙之间,空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怡人的青草气味也毫不吝惜的飘汤在风中。当他们走到山谷底时,回头看见金莓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影看来像是阳光下的一朵小白花。她对着他们伸出双手送行。接着,她最后的道别声随着秋风传来,在众人的目送之下,金莓转身消失在山丘后。

他们沿着谷底曲折的道路不停前进,绕过一个陡峭的山丘,进入另一个较为宽广的山谷。接着他们又越过更远处的山丘,爬上山坡,在谷地和丘陵之间上上下下的奔波。眼前没有任何的树木或溪流:这是个遍地青草的乡间,唯一的声响来自于微风的吹拂和孤鸟的鸣叫。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开始跟着爬升。他们每爬上一座山丘,凉风似乎就越来越少。远方的森林这时冒出冉冉的蒸汽,好像正在把之前的大雨吐回天际一样。极目所及的天空一片晴朗,只有远方有着些许的云朵。

在中午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座有着平坦山顶的小丘。丘顶有点类似镶着绿边的浅碟。浅碟内一点风也没有,毒辣的太阳更直射其中。他们被迫只得站在碟缘,往北边打量距离。他们这才发现这次的跋涉比预期的要顺利许多;虽然远处的景色在酷热的太阳照耀下反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他们依旧看出这连绵的丘陵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脚下是一座细长的山谷,一路穿过两座陡峭的山丘,最后来到一块宽阔的平原。在平原之外就没有任何的地势起伏了。再往更北边看去,他们可以依稀看见一条长长的黑线。“那应该是一排树,”梅里说,“一定就是东方大道了。从烈酒桥往东一路走去,有好几十哩路旁都长满了树。有些人说那是古代人们留下的痕迹。”

“太好了!”佛罗多说。“如果我们下午的进度能和早上一样顺利,那么天黑前就可以离开这丘陵区,可以开始寻找适合宿营的地点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往东方看去。那边的山丘都远比这边高的多,用着有敌意的态度俯视着他们。那些山丘顶上都有着绿色的圆丘,有些还有竖立的岩石,像是从绿色牙龈中伸出的参差利齿。

这景象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安,他们刻意避开它,走回洼地的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块高耸的岩石,在直射的烈日底下没有投射出任何的阴影。虽然那块岩石的形状并不特殊,但它所处的位置却让人很难忽略它。它像是个地标,或是个守卫,更像根警告的手指。不过,众人肚子都饿了,现在也还是日正当中的时刻,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因此一行人卸下背包靠着岩石东面放好。岩石的表面有些冰凉,彷佛连太阳都无力温暖它;在这时,大家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运。他们拿出食物和饮水,在烈日之下大吃大嚼,尽情享受山下带来的午餐。汤姆慷慨的送给他们很多食物,让他们今天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填饱肚子。卸下重担的小马则是在草地上悠闲的啃着青草。

※※※

在山丘间跋涉了一上午之后,饱餐一顿,再加上暖洋洋的日光和青草的芬芳催化,大家放松了心情,伸出小脚,看着蔚蓝的天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很自然的:他们睡着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从这意外的午睡中不安的醒来。那块岩石依旧冰冷,朝向东方投射出懒洋洋的影子。快要落到浅碟边的太阳在渐起的大雾中显得有气无力。冰冷、厚重的白雾将整个山顶包围起来,四周弥漫着沉重的气氛,毫无声响的荒野更让人内心不安。原先生气勃勃的小马现在都聚拢在一起,头低低的不敢动弹。

哈比人们警觉的跳了起来,跑向西边打探状况。众人这才发现自己彷佛被困在迷雾之海中的孤岛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哈比人束手无策的看着太阳落入雾海之中,东方也跟着窜出诡异的灰色阴影。浓雾溢过浅碟边,滚到他们头上,把众人包围在一个以石柱为顶的封闭领域中。

他们觉得好像有个陷阱正在悄悄收拢,但这景象并不足以让他们灰心。他们还记得之前看到的路况,也还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事实上,这个地方开始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根本不想要多停留一分一秒。众人用快要冻僵的手指飞快的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很快的,他们就牵着小马一个接一个的越过浅碟边缘,朝北走下斜坡,踏进雾海之中。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湿、越来越冷。每个人的头发都贴在前额上,不住的滴水。当他们终于来到谷底时,天气已经冷的让他们不得不拿出连帽斗篷穿上。不久之后,连斗篷都因为吸了太多雾气而开始不停滴水。最后,他们骑上马,靠着地势的起伏判断方向,开始缓慢前进。他们试图摸索着走到之前所看到通往平原的隘口。一旦他们通过了那隘口,就只需要直直朝北走,终究会走上东方大道的。他们不敢再多想之后的行程,只能抱着微薄的希望暗自祈祷丘陵区之外不要再有浓雾。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为了避免在大雾中迷途,佛罗多领着一行人列队往前走。山姆走在他后面,在那之后是皮聘,然后是梅里。山谷似乎无尽的往前延伸,永远也走不完。突然间,佛罗多看到了一丝希望。道路两旁的山势开始穿破浓雾,缓缓上升。他猜测这应该就是之前苦苦盼望的隘口,也就是古墓岗的北边出口。只要走出这个隘口,他们就可以放心的休息。

“快!跟我来!”他回头大喊,边策马向前奔驰。可是,他满腔的希望瞬即化成了泡影。眼前的黑影开始渐渐清晰,但却不是他所想像的出口。两根微微弯曲的高大石柱构成了一个没有门廊的黑暗大门。他不记得曾经从高处看到任何类似的景色。在他来得及仔细思索之前,他就已经越过了这两根石柱,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将他淹没。他的座骑不住的后退,发出惊慌的嘶叫声。佛罗多一个不稳,从马上落了下来。他随即打量着四周,却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

“山姆!”他大喊着。“皮聘!梅里!快过来!你们怎么没有跟上来?”

四周没有任何的回音。他开始感到恐惧,在巨大的岩石间奔跑,边狂乱的喊叫着:“山姆!山姆!梅里!皮聘!”小马拔腿奔进迷雾中,就此消失。他觉得似乎从一段距离之外传来了:“嘿!佛罗多!喂!”的叫声。那声音来自东方,他着急的站在岩石间,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方向。一确定那声音是在左边之后,他立刻拔足狂奔,冲上一座十分陡峭的山坡。

他一边奔跑,一边扯开嗓门大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当微弱的回音再度出现时,似乎是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佛罗多!喂!”那微弱的声音穿越迷雾飘过来。突然,“救命!救命!”的喊声取代了之前的话声,最后一声拖长的的“救命!”十分凄厉的嘎然而止。佛罗多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奔向那惨叫的源头;可是,原先微弱的光线已经消失了,墨黑的夜色将他紧紧包围,根本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不停的往上爬。

最后,地势终于改变,佛罗多这才知道自己到了某个山脊或是山顶。他累的浑身冒汗,却打从心里感到一阵恶寒。周围一片漆黑。

“你们到哪里去了?”他无助的大喊。

没有任何的回应。他侧耳倾听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天气变得十分寒冷,身旁开始吹起了刺骨的寒风。天气起了变化。原先浓密的雾气被强风吹的残破不堪。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成了白蒙蒙的水蒸气,四周也不再那么黑暗。佛罗多抬起头,惊讶的发现稀疏的星斗出现在翻滚的雾气和云朵之间。强风吹过草地,开始发出呼啸声。

他觉得好像听见了一声含糊的叫喊声,连忙赶向那方向。随着他的脚步,迷雾开始渐渐散开,满天的星斗也都露出了面孔。从星座的排列,他判断自己正往南边走;由于目前自己身在一个圆丘顶上,刚刚一定是从北边爬上来的。冷冽的寒风毫不留情的从东方吹来,一团巨大的黑影猛然出现在西方的星空下。

那是一座巨大的墓穴。

“你们在哪里?”他又怒又怕的大喊。

“在这里!”一个深邃、冰冷,彷佛来自地底的声音回答。“我在等你!”

“才不是!”佛罗多回答,但他并没有逃开。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四周万籁俱寂,所有的声响彷佛都被某种力量给遮蔽。他浑身发抖的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衬着星光悄无声息的出现。那黑影低头看着他。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散发着似乎来自远方的微弱光芒。接着,一双比钢铁还坚硬、比冰霜更寒冷的手攫住他。一股寒气直透骨髓,他跟着失去了意识。

※※※

当他再度清醒时,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充斥心中的无边恐惧。随即他想起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逃脱的牢笼中:他被抓进了古墓。

他被古墓尸妖抓住,带进这里来。佛罗多认为自己多半已经在传说中尸妖的魔力控制之下,因此动也不敢动。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姿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恐惧如同周围的黑暗一样挥之不去,紧紧的将他环抱。但这还是无法阻止他想起比尔博和他的冒险故事,回忆起两人在夏尔散步,边聊着冒险和旅途的传奇。

根据传说,即使是最肥胖、懦弱的哈比人心中也深埋着勇气的种子,等待着关键的绝望时刻方才萌芽。佛罗多既不肥胖,更不懦弱。他所不知道的是,比尔博(包括甘道夫),都认为他是夏尔地区最优秀的哈比人。他一心只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旅程的终点,即将面临恐怖的结局。但这念头却让他更加坚强,他浑身肌肉紧绷,准备最后一搏,不再像之前一样听天由命的瘫在地板上。

当他正力图自持,恢复镇定的时候,他注意到四周缓缓亮起了诡异的绿光。一开始,他无法透过这微弱的光芒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光线彷佛是从他身体内和周遭的地板溢出的,而这股光芒尚未照亮天花板。他转过头,在这冷光中发现山姆、皮聘和梅里就躺在他身边。他们的脸色死白,身上披着白色的丧衣。三个人的身边有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但在这邪异光芒的照耀下,一切的美丽都失去了魅力。他们头上带着宝冠,腰间系着金链,手上戴着许多枚戒指。他们的手边放着宝剑,脚前置着盾牌。三人的颈上则是架着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首冰冷的曲调突如其来的开始了。那声音似远似近,极端的飘忽不定;有时尖利的如同在云端飘汤,有时又低沉的彷佛来自地底。在这一连串断续的音调中有着哀伤恐怖的蕴涵。这些字眼直接了当地传达了歌者的感受:严厉、冰冷、无情、悲惨。夜色在这恸嚎下彷若水波一般起了涟漪,冰冷的生命诅咒着永无机会获得的暖意。佛罗多感到寒意直透骨髓。不久之后,那歌曲渐渐变得清晰,害怕的佛罗多终于能明白的一字一句听见这诅咒:

心手尸骨尽皆寒,

阴风惨惨地底眠:

倒卧石床不得醒,

需待日灭月亦冥。

星斗俱湮黑风起,

魂飞魄散宝山里,

静候闇王魔掌引,

尽掌死海绝地顶。

他接着听见地板传来搔爬的声音。他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在那苍白的光芒中看清楚众人身在一道长长的走廊上,不远处是一个转角。一只细长的手臂靠着手指移动,一路爬向最靠近他的山姆,眼看就要抓住他脖子上的那把利剑。

一开始佛罗多觉得自己被那诅咒之音给化成了石头,动弹不得。接着,他脑中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他戴上魔戒,古墓尸妖是否会找不到他,进而让他逃出生天?他脑中浮现了自己在草原上奔逃,悼念梅里、山姆和皮聘的景象;但至少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即使甘道夫也必须承认这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之前在他心中苏醒的勇气强到让人无法抵抗:他不能就这样舍弃朋友!他的决心开始动摇,双手在口袋外挣扎着。在此同时,那只手臂依旧毫不留情的逼近。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翻身扑在同伴的身体上。他接着鼓起余勇,一剑将那手臂齐腕砍断,那柄利剑也跟着从剑柄处断成两半。墓穴中传来一声尖叫,诡异的光芒立刻消失。黑暗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咆哮声。

佛罗多趴在梅里身上,感觉他浑身冰凉。他突然回想起在大雾起后就消失在他脑中的景象:那座山下的小屋,汤姆欢快的歌声。他记起了汤姆教导他们的歌谣。他低声颤抖着开口唱道:“呵!汤姆-庞巴迪!”这个名字似乎让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有力:一股气魄注入歌声中,黑暗的墓穴彷佛回汤着号角和低沉的鼓声。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一切都沉寂下来,佛罗多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经过彷佛数小时之久的沉默之后,一个来自远方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越层层的阻隔,回应了他的呼唤:

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

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无人能抵挡他的意志,因汤姆是一切的主人;

他的曲调强而有力,双脚疾快如神。

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似乎有大量的土石崩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进来,驱走了之前的幽暗绿光。就在佛罗多的脚前出现了一个如同大门一样的圆形开口,一轮初升的太阳照在门口的汤姆身上。温暖的阳光照在地板上,也照亮了佛罗多身边三名哈比人的面孔。他们依旧动也不动,但脸上的病容却已消退。这三人现在看起来彷佛只是陷入熟睡而已。

汤姆弯下腰,脱下帽子,钻进这黑沉沉的石室中,边吟唱着:

快滚出去,老尸妖!消失在那阳光里!

像是雾气一般快散去,如同寒霜一样随风逝,

滚去那山后的荒凉地!

永远不要回这边!再也不要回墓里!

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隐身在无边的黑暗中。

大门深闭永不开,直到海枯石烂时。

这首歌一唱完,墓穴不远处就传出一声哀嚎,跟着整块岩石垮了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越拖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来吧,好友佛罗多!”汤姆说。“我们赶快到外面干净的草地上吧!你得帮我把他们抱出去。”

两人一起把梅里、皮聘和山姆抱了出去。佛罗多离开古墓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还有一只被砍断的手臂在地上像蜘蛛一样的乱爬。汤姆又走了回去,随即从洞内传来震耳的跺脚声和撞击声。当他再度走出古墓时,手中抱着大把大把的珠宝,有金、银、黄铜和青铜的工艺品。更有许多珠宝和项练之类的装饰品。他爬上绿色的山丘,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丢在太阳下。

他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帽子,听任晨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低头看着三名躺在阳光下的哈比人,举起右手,用清朗的声音命令道;

醒来吧,快乐的小家伙!听我之命快醒来!

四肢百骸暖起来!冰冷的巨石已崩塌;

黑暗的大门已敞开,死者之手已断砸。

夜中之夜已奔逃,前路阻碍连根拔!

佛罗多惊喜的发现朋友们动了动,揉着眼睛跳了起来。他们吃惊的看着四周,先是看着佛罗多,然后看着站在山顶不可一世的汤姆。最后,他们满腹疑惑的看着自己穿着白色尸衣、披挂着许多纯金珠宝的身体。

“这搞什么鬼?”梅里头上的宝冠歪倒下来,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他停下动作,神色一凛,闭上眼睛说。“啊,我记起来了!”他说。“卡恩督的敌人前来偷袭,我们被打的措不及防。啊!长矛穿过我的心脏!”他捧着胸口说。

“不要!不要!”

他随即又张开眼,一脸困惑的说。“我刚刚说了什么?是在作梦吗?佛罗多,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以为我迷路了,”佛罗多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们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样!未来比过去重要多了!”

“大人,你是说我们要穿这样的衣服考虑未来?”山姆问。“我的衣服呢?”他把身上的东西全都丢到地上去,一脸不爽的东张西望,似乎想要在附近找到哈比人惯穿的衣服和裤子。

“你们找不到原来的衣服的,”汤姆从山顶跳了下来,在阳光下绕着他们跳来跳去。不知情的旁观者根本无法想像刚刚还是性命交关的时刻。看着他眼中欢愉的光芒和无忧无虑的行动,之前残留的恐惧的确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找不到呢?”

汤姆只是摇摇头,说:“你们逃过了一劫。相对于这种劫难而言,衣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高兴一点吧,快乐的朋友们,让阳光温暖你们的身心!把这些冰冷的衣服丢掉!汤姆去狩猎的时候你们可以赤裸精光的到处跑!”

他吹着口哨,大呼小叫的溜下山丘。佛罗多注视着他兴高彩烈的吹着口哨,蹦蹦跳跳的沿着河谷往南走。他的歌声依旧随风飘送回来:

嘿!就是现在哪!快来吧!你要去哪里呀?

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到底何处是你的目标啊?

耳聪鼻明,尾巴甩甩乡巴佬,

穿着白袜的老胖子到处跑!

他边跑边唱,丢着帽子又用手接住。最后他的身影被山丘给遮挡住,但“嘿!就是现在哪!”的歌声还是在荒野中回响着,伴随他的脚步往南方而去。气温又再度回升了。哈比人们照着汤姆说的,在草地上赤身裸体的跑了一阵子。然后,他们好像久旱逢甘霖的一样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又彷佛卧床已久的病人突然间摆脱疾病的纠缠一样满心欢喜。

等到汤姆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全都觉得浑身是劲(肚子也跟着饿起来)。他的帽子一马当先的从山丘下露出来,身后跟着六只听话的小马;除了他们原先的五只之外,又多了额外的一只。那只很明显就是歌曲里面的老胖乡巴佬;和他们原先的马匹比起来,它比较壮、比较胖,年纪也大多了。事实上,梅里是其它五匹马的主人,他从没有替他们取过任何名字。而它们竟然乖乖听着汤姆随口取的名字排成一列。最后汤姆向所有人鞠躬说道:

“这就是各位的马儿啦!”他说。“从某个角度来看,它们比你们这些爱乱跑的哈比人聪明多了,至少它们鼻子够灵,知道哪些地方不该去。即使它们转身逃跑,方向也是非常正确的。它们虽然很忠心,但古墓尸妖的威胁并不是它们能对付的;你们应该要原谅它们。你看,它们又驼着所有的行李回来啦!”

梅里、山姆和皮聘从行李中拿出额外准备的衣物换上,很快就开始汗流浃背。因为他们被迫穿上事先准备的较厚冬衣。

“那匹老马胖乡巴佬是从哪里来的?”

“它是我的马,”汤姆说。“是我四条腿的朋友,只是我平常很少骑它,任它在山野间乱跑。当你们的小马住进我的马厩时,它们一定记住了胖乡巴佬的味道;因此,它们在半夜就冲着那味道跑,最后遇上了我家的乡巴佬。我想它应该用它的智慧好好安抚了这些可怜的小马,让它们不再害怕。喔,对了,自由的乡巴佬,汤姆这次要骑你了啦。嘿!在下准备送你们一程,所以得有匹座骑才行。如果我要迈开大步赶路,就很难跟骑马的哈比人聊天罗!”

大家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觉得很高兴,忙不迭的向汤姆道谢。不过,他笑着回答众人:这是因为他们实在太会迷路了,如果他不送大家到他的辖区边界去,他可能会担心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说。“我要唱歌要跳舞、要聊天要走路,还要照管这块荒野。汤姆不能总是靠近墓穴大门或是柳树的缝隙。汤姆还有家要照顾,金莓还在等我哪。”

※※※

从太阳的角度来判断,现在的时间还算早,大概是九点到十点之间。刚刚才历险余生的哈比人又把脑筋动到食物上头去了。他们上一餐是在那块冰冷的石柱旁边吃的午餐,算来已经过了很久了。四人狼吞虎咽的把汤姆送给他们当晚餐的干粮吃光,同时也把汤姆刚刚额外带来的食物一扫而空。这顿饭并不算丰盛(哈比人的食量惊人,况且又好几餐没吃了),但至少让他们感觉好多了。在他们用餐的时候,汤姆跑到山头上,仔细检查拿出来的珠宝。他将大部分的珠宝拨成一堆,让它们在草地上闪闪发亮。他宣布要让这些宝物“属于下个发现它们的生灵”,不管是鸟兽、精灵或人类。因为唯有如此,这墓穴的诅咒才会被破坏,不会再有尸妖重回此地。他从里面挑出了一个镶有蓝宝石的胸针,那宝石拥有百变多端的美丽蓝影,一时间让人为之目眩。他仔细的打量了这胸针很久,彷佛想起过去一些回忆。最后,他摇摇头,开口道:

“这是送给汤姆和他妻子的美丽小玩具!古代配戴这胸针的同样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金莓将会继承这宝石,不会遗忘它过去的主人!”

他替每名哈比人挑了一柄长型的宽阔匕首。这些武器十分的锐利,作工极为精细,上面还雕刻着红色与金色的巨蛇图案。当汤姆把这些兵器从黑色剑鞘中抽出时,用奇异金属打造的刀刃隐隐生光。这几柄匕首质硬而轻,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闪亮的宝石。不知道是由于这些剑鞘的保护还是古墓的诅咒,每一柄匕首都锐利、闪耀如昔,完全没有受到时光的侵蚀。

“古代小刀的长度很适合哈比人拿来当剑用,”他说。“如果这些来自夏尔的客人们要往东南方的黑暗领域冒险,随身带着锐利的刀剑是很重要的。”接着,他又告诉他们这些刀刃是许多年前由西方皇族所打造的。他们是黑暗魔君的敌人,最后却被安格玛地区的卡督恩邪王所击败。

“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段历史,”汤姆呢喃道。“但是,依旧有些被遗忘的皇族子嗣孤身流浪四方,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免受邪恶势力的侵害。”

哈比人并不了解他所说的话,但他们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影像:一块广大的平原上有许多人类行走着,每个人都十分高大、神情严肃,拿着锋利的宝剑,走在最后的是一名眉毛上有颗星星的男子。然后,那影像就消失了,他们又回到太阳照耀下的真实世界。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他们收拾好一切,打包行李、将它们绑在马匹身上。刚拿到的新武器挂在他们外套下的皮带上,让他们觉得有些笨拙,也怀疑这样的东西到底是否能派上用场。他们之前从来没想过这场逃亡会跟任何战斗牵扯上。最后,他们终于迈步离开。一行人领着小马走下山丘,一到谷地就策马赶路。背后山头上的黄金在太阳的照耀下彷佛燃起一阵黄色的火焰,最后,这火焰也消失在其它丘陵的阻挡之下。

不管佛罗多怎么仔细的寻找,就是找不到之前所看到的巨大石柱和它所构成的大门。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通过了隘口,离开了这块阴气森森的地方。有汤姆-庞巴迪的陪伴,这是段相当愉快的旅程。不过,乡巴佬的脚程比其它的马快得多,刚好可以让汤姆如常的在他们四周绕来绕去。汤姆大半时间都在唱着随口胡诌的小调,哈比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也有可能这并不是汤姆胡诌的语言,而是一个古老,只适合描述快乐和美景的奇异语言。

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却发现东方大道比他们所想像的远多了。即使没有大雾的阻挡,他们也无法拨空睡午觉;因为这样一来就铁定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东方大道。他们之前看到的黑线并非是什么大树,而是深沟旁所生长的一连串灌木丛,在深沟的另一边则是一堵高墙。汤姆说这曾经是某个王国的边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似乎记得一些有关他们的悲剧,但不愿意多谈。

他们越过深沟,从高墙的空隙钻了过去。汤姆领着众人往北走,因为之前他们大半都在向西赶路。地势现在变得相当平坦,因此众人更加快了脚步。当众人看见眼前一排整齐的大树时,太阳也已经快要西沉了。在经过一连串意外的冒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东方大道上。一行人开心的策马急驰,最后在路旁树荫下停了下来。他们身在一个斜坡的顶端,在夜色降临之际有些迷蒙的大道就在他们的脚下蜿蜒前进。从这里开始,大道的方向成了从西南往东北,很快就进入一个宽广的河谷中。道路上面有许多小水洼和坑洞,还留有之前大雨的痕迹。

他们骑下斜坡,打量着四周。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景物。“哇!我们终于又回到正路上来了!”佛罗多说。“我猜这次抄小径走森林所浪费的时间应该没超过两天吧!不过,如果能够把追兵骗离我们的路线,这样就值得了。”

大伙面面相觑,黑骑士的恐怖身影又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自从进了森林,他们就一心只想到要逃出森林的掌握;等到大路终于出现在眼前之后,他们才想到原先的追兵,和对方可能在路上埋伏的恐怖事实。一行人紧张兮兮的看着西方,但路上没有任何人马经过的踪迹。

“你觉得……”皮聘迟疑的问。“你觉得我们今晚会不会又被追上?”

“应该不会,我希望至少今晚不会,”汤姆-庞巴迪回答道,“或许明天也不会。不过,不要太过相信我的推测,因为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我对于东边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把握。那些来自黑暗之地的黑骑士可不在汤姆的管辖范围内。”

无论如何,哈比人们还是希望他能够一起同行。他们觉得汤姆可能是唯一知道该怎么对付黑骑士的生灵。很快的,他们就要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地;夏尔地区对这里的记载几乎是完全付之阙如。在夕阳的照耀下,他们都忍不住开始想家。他们被深沉的孤寂感和失落感所笼罩,静静的站着,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发现汤姆原来正在和他们道别,谆谆叮嘱他们在天黑之前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汤姆给你一个忠告,这忠告至少到天黑之前都有效;在那之后,你们就得靠自己了。如果你们沿着大道往前走四哩,就会遇到一个村庄。那是在布理山下的布理村,村庄的入口面向西边。你们会在那边找到一个叫作‘跃马’的老旅店。老板叫作巴力曼-奶油伯,你们可以在那边过夜。第二天一起就立刻启程。要勇敢,但也必须谨慎!保持一颗乐观的心,勇敢面对你们的未来!”

他们又再一次的恳求他至少和他们一起到旅店内喝杯酒;但汤姆笑着拒绝了:

汤姆的疆域到此为止:他不会越过边界。

汤姆还有房子要照顾,金莓还在家守候!

话一说完,他就将帽子一丢,跳上乡巴佬;一路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消失在暮色中。

哈比人们爬上斜坡,目送着他离开。

“真遗憾必须让庞巴迪大人离开,”山姆说。“他真是个奇人。就算我们再走很远,可能都不会遇到比他心肠更好、行径更怪异的人了。对啦,如果能够马上看到他说的‘跃马’旅店就好了。我希望它会像是我们老家的‘绿龙’旅店一样舒适!布理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布理有住哈比人,”梅里说,“还有不少的大家伙。我打赌那边一定很像我们的老家。‘跃马’旅店的风评很不错,我们家经常有人骑马两地跑呢。”

“就算那里真有这么好又如何?”佛罗多说,“毕竟我们已经身处在夏尔之外。随时提高警觉!各位千万不要忘记,‘绝对’不可以提到巴金斯这个姓氏。如果你们要称呼我的话,就叫我山下先生。”

一行人随即上马,在暮色中沉默的赶路。夜色很快降临;他们又越过了几座小丘之后,终于看见不远处有灯火闪烁。

漆黑的布理山在满天星光下无声的出现;在山的西边有一座不小的村庄。他们一心只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烤火、住宿的地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