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已述,内佛瑞斯特的特刚如何在乌欧牟的指引之下,发现了隐藏的倘拉登谷;那是在(正如後来所知的)西瑞安河上游的东边,在一圈又高又险峻山脉当中,除了索隆多那群巨鹰,没有任何生物到过那里。但在山底深处有一条密道,那是世界仍处於一片黑暗的时期,由谷内往外流入西瑞安河的溪流所冲挖出来的;特刚找到了这条通道,来到了群山包围的青翠平原上;这座山谷在远古之时原是一座大湖。特刚知道他终於找到了他要的地方,他决定要在这里建立一座美丽的城,纪念图纳山上的提理安城;随後他回到内佛瑞斯特,不动声色,只在心里时时沉思要如何来完成这项计划。

如今,在阿格烈瑞伯战役之後,乌欧牟当时摆在他心里的不安又回来了,於是他召唤了子民中许多强壮又有胆识,并且最有才能技术的人,悄悄带他们到了隐藏的山谷,他们开始在那里建造特刚长久以来所计划的城;也在四周布下岗哨,以免有人从外面进来发现他们的工作,而西瑞安河中乌欧牟的力量也在保护他们。不过绝大部分时间特刚依然住在内佛瑞斯特,直到该城兴建完成。在秘密辛苦工作了五十二年之後,该城终於完全竣工了。据说,特刚以维林诺的精灵语将那座城命名为昂督林迪,“水中音乐的岩石”,因为在山丘上有泉水涌出;但在辛达语中这城的名字被改成了贡多林,“隐藏的岩石”。特刚开始准备离开内佛瑞斯特,离开海边他位在凡雅玛的家;这时,乌欧牟再次前来找他,向他说话。乌欧牟说:“特刚,汝今当一举迁往贡多林,我的力量会留在西瑞安河谷中,以及所有流入该河的水源里;因此,无人能寻见汝之迁移踪迹,也无人能在违反汝之意愿下寻得隐藏的出入口。所有对抗米尔寇的艾尔达王国中,贡多林将是屹立最久的一处。即便如此,汝切勿太爱汝心所成之谋,汝手所造之工;千万切记,诺多的真希望乃在西方,来自大海的彼岸。”

乌欧牟又警告特刚,他也同样会面对曼督斯的判决,那是乌欧牟无力解除的。“因此它一定会应验;”他说:“诺多的咒诅会在一切结束之前找上你,背信忘义之事将起自汝之宫墙。这座城将有烈火之灾。但在这危难临近之前,从内佛瑞斯特必有一人前来警告汝,在度过烈焰劫毁之後,这人必为精灵与人类生出希望。因此,汝今当在这屋中留下一副盔甲与宝剑,将来他必要找到这副装备,而这也将成为汝识得那人之证据,不至遭受蒙骗。”接著乌欧牟告诉特刚,他该留下什么样的头盔、甲胄以及宝剑。

然後乌欧牟就返回大海去了,而特刚也开始遣送他所统辖的子民,当中包含了三分之一跟随芬国昐前来的诺多族,以及更大—群的辛达族;他们—小群—小群秘密地启程,走在威斯林山脉的阴影下,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贡多林,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特刚是最後动身的一位,当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後,他带著家人,静静地行经山岗,穿过大山底下的秘密通道,经过重重大门,这些门在他背後一一关闭。

此後多年,除了胡林与胡尔之外,没有任何人进去过。而特刚所统辖的大群百姓也没再出来,直到三百五十多年後的“恸哭之年”。在这环抱的群山之内,特刚的百姓增长兴旺,他们运用自己的才能继续努力工作,於是,位在葛维瑞斯山丘上的贡多林城被修筑得美丽万分,确实可与大海彼岸的精灵城提理安相比。贡多林的城墙高而雪白,城中阶梯光滑洁净,国王的高塔高耸坚固,晶莹的喷泉水花四溅。特刚的宫廷前竖立著两株按著双圣树模样所打造的树,那是特刚亲自以他精灵的工艺打造的;他所造的那株金树被取名为葛林高,那株他造了盛开银花的树被取名为贝尔希尔。但是比全贡多林的美物更美的是伊缀尔,特刚的女儿,她从前被称为“银足”凯勒布琳朵,而她的头发金黄闪耀就如米尔寇来到之前的金树罗瑞林。特刚如此心满意足地生活了许久;但内佛瑞斯特却荒凉废弃了,始终空荡荡地,直到贝尔兰毁灭。

就在贡多林开始秘密兴建的时候,芬罗德·费拉刚也在山中深处忙着兴建纳国斯隆德;不过他妹妹凯兰崔尔仍住在多瑞亚斯庭葛的家中。美丽安和凯兰崔尔常不时谈论维林诺及过往的欢乐;但在说到双圣树死亡的黑暗时刻之后,凯兰崔尔总是闭口不再继续往下说了。有一回,美丽安说:“我可以从你看到,在你以及你族人身上笼罩着一种悲哀与灾祸,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西方所发生过的或正在发生的事,我既无法以思绪穿透得知,也无法以影像看见,因为有一大片阴影覆盖着整个阿门洲,甚至向外扩展到大海上。为什么你不对我多说一点呢?”

“那悲哀与灾祸已经过去了,”凯兰崔尔说:“如今我只想谈存留在此的欢乐,不想受到记忆的打扰。因为虽然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但或许还有新的悲哀与灾祸要来。”

于是美丽安注视着她说:“我不相信一开始众人所传述的,诺多是维拉差来的使者,在我们正需要的时候前来。因为他们绝口不提维拉的事,他们的王也没有携带任何的信息来给庭葛,不论是曼威的口信,还是乌欧牟的,他们甚至没有带来庭葛兄弟欧威的问候,以及他带去大海彼端族人们的消息。凯兰崔尔,请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高贵的诺多族像被驱赶出阿门洲的流亡者?费诺众子的身上到底伏有什么邪恶,让他们显得如此傲慢又凶残?我所说的够接近真相吗?”

“非常接近。”凯兰崔尔说:“只除了我们是自愿离开,而非被维拉驱逐出境。我们不顾维拉的看法,冒了极大的危险前来,只为一个目的――向魔苟斯复仇,取回他所偷走的东西。”

然後凯兰崔尔向美丽安说了精灵宝钻,以及诺多王芬威在佛密诺斯惨遭杀害的事;不过对於费诺所发的誓言,残杀亲族的惨剧,以及发生在罗斯加尔的焚船事件,她仍然一字未吐。但是美丽安说:“你现在对我说了多一点的事,但我所看见的却更多。你想把从提理安出发後,漫漫长路上的黑暗抛在背後,但我看见其中藏有邪恶,而庭葛应当要了解它们。”

“或许吧,”凯兰崔尔说:“但不是由我这里得知。”

於是美丽安不再跟凯兰崔尔谈论这些事了;不过她对庭葛说了所有她听到有关精灵宝钻的事。“这是一件大事。”她说:“比诺多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大;因为阿门的光与阿尔达的命运如今都紧系在这费诺所创造的作品上,而他已经走了。我预言,任何艾尔达的力量都无法将它们寻回;就在宝石被从魔苟斯那里夺回来之前,世界会在即将来临的战争中变得四分五裂。看哪!正如我所猜测的,它们已经害死了费诺以及许多其他的人;它们已经带来的,以及将要带来的死亡,首先落在你朋友芬威的身上。魔苟斯在逃离阿门洲之前杀了他。”

庭葛闻言久久不发一语,内心充满了悲伤与预感;不过到了最後,他还是开口说:“现在我终於明白诺多为什么离开西方前来,先前我对此一直充满了疑惑。他们不是前来帮助我们的(事情实在是凑巧);维拉任这些留在中土大陆的人自行发展,直到最需要的时刻来临。诺多是为复仇和追讨失物而来。不过更可以确定的是,在对抗魔苟斯的事上,他们将是我们的盟友,现在我们不必担心他们双方会有什么协议与合作。”

但是美丽安说:“复仇取宝当然是他们前来的真理由;但肯定还有别的理由。你要小心费诺的众子!维拉愤怒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我看得出来他们做过邪恶的事,不但是在阿门洲,也在他们自己亲族的身上。所有诺多王子的身上都笼罩著一股悲伤,虽然那悲伤如今看来似乎已经平息了。”

庭葛闻言答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关於费诺,我听到的只有传闻而已,把他说得十分了不起。关於他的儿子,我所听到的没一件事是让人愉快的;但他们同样能对我们的敌人证明,他们是他致命的死敌。”

美丽安说:“他们的剑与他们的筹算,同样都是两刃的利剑。”从此以後,他们再也没有谈起这件事。

没多久,有关诺多族在来到贝尔兰之前作过好些恶事的流言蜚语,便在辛达族间传来传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诺多族为什么来,但恶事的真相却被加油添醋;彼时辛达族对谎言尚无防备,个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流言,而魔苟斯选择他们做自己恶意攻击的首要对象(事後想想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他。当瑟丹听到这些黑暗的故事後,内心深受困扰;他极有智慧,并且很快就看出他们这回所听闻的,不论是真是假,都有极大的凶狠阴谋。不过他认为这阴谋是针对诺多的众王子而来,起因在於嫉妒。因此,他派人送信给庭葛,告知他所有自己所听闻的事。

碰巧,此时费纳芬的儿子又是庭葛的座上客,因为他们想见妹妹凯兰崔尔。庭葛读信後十分激动,他非常生气地对芬罗德说:“我的好亲戚,你竟敢对我作这样的事,瞒住我这么大的秘密。现在我知道诺多族做过的所有恶事了。”

芬罗德回答说:“我王,我对你做过什么恶事呢?或者诺多族曾在你的国中做过什么令你如此生气呢?不论是对你的王权或对你的百姓,他们既未想过也末做过任何恶事啊。”

“伊珥雯的儿子啊,我对你真是另眼相看。”庭葛说:“你竟敢在双手染满残杀你母亲亲族之血的情况下,前来你舅公的王国作客,并且连一句辩解之词也没有,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

芬罗德深感有口难言,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无法为自己辩护,除非他控告其他诺多王子的罪行;而他极不愿意在庭葛面前这么做。但是安格罗德心里却浮现了卡兰希尔讥骂他的话,因此他大声说道:“我王,我不知道您听到什么样的馋言,也不知道您是几时听到的;但是我们的双手绝对没有沾染鲜血。在听了凶狠的费诺一席话之後,大家都像喝醉了酒一样跟著他走,但也很快就清醒了;我们或许愚蠢,但绝对是清清白白而来。我们一路上没有做出任何邪恶的事,反而是为我们所做错的事受了许多的苦;然後又要将这苦楚遗忘。对您而言我们只是背负了一长串故事的人,对诺多而言我们又是可被出卖的——事实与您所知道的正好相反,我们有我们的忠诚要守,故在您面前静默不言,不料这反倒惹发您的怒气。现在,我们不要再担这样的罪名了,而您也应当知道真相了。”

於是安格罗德愤恨地述说费诺众子所做的事,告诉庭葛他们在澳阔隆迪的流血事件,随後召来曼督斯的判决,以及在罗斯加尔焚船的事。然後他大声说:“我们这些忍受寒冰之苦跋涉而来的人,为什么要背负残杀亲族与背叛者之名?”

“但是曼督斯的阴影也同样笼罩在你身上。”美丽安说。

庭葛久久不发一语。“你们走吧!”最後他说:“我内心现在如火在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稍後可以再回来;我的晚辈们,我不会对你们关起我的门,否则就是陷你们於不义了。同样的,我也会保持对芬国昐及其子民的友谊,对於他们所卷进的恶事里,他们已经付上了痛苦的赎价。在憎恨造成这一切的大仇敌中,我们的悲伤或许能被遗忘。不过,注意听我的话!从今以後,我的耳中绝不愿意听到那在澳阔隆迪残杀我亲族者的语言!同样的,只要我的王国存在一天,在我国中就不准公开说那种语言。所有辛达族都要听我的命令,既不准说诺多族的语言,听到也不准回答。任何胆敢使用那语言者,将等同於残杀亲族者与背叛者,永远不得饶恕。”

於是,费纳芬的儿子们心情沈重地离开了明霓国斯,他们终於体会到曼督斯的话有多么真实,跟随在费诺身後的诺多百姓,没有一个能够逃过笼罩他们家族的阴影。就如庭葛所言,辛达族都听命於他,从今以後整个贝尔兰都拒绝使用诺多族语言,而且避开那些大声说它的人;那群流亡者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完全采用了辛达语,西方的高等语言变成只在诺多王族间流传。从此之後,那语言成了一种学问,始终被其人民所保存。

终於,纳国斯隆德兴建完成了(但那时特刚还住在凡雅玛),费纳芬的儿子们齐聚一堂庆祝;凯兰崔尔也离开多瑞亚斯前来纳国斯隆德住了一阵子。如今芬罗德·费拉刚王独缺王后,凯兰崔尔於是问他为何不娶亲。此时,费拉刚突然有一种预感,因此他说:“我曾发过誓,必须以自由之身来完成,然後进入黑暗里。我的王国不会有任何东西留待儿子来继承。”

但是,据说,这样冰冷的念头是直到那时才袭上他心头的,事实上,他所心爱的是凡雅族的雅玛瑞伊,而她不肯随他一起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