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子刚一出门,就见一位少妇怀抱着百日婴儿陪着婆婆站在大门口。她们住的房子与市子家隔三栋楼。

平常市子与她们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她们也是这一带的老住户,从市子父母那一代起就与她们家有交往,因此,她们出于礼貌前来致意。

孩子出生时,市子没有去祝贺,她感到有些难为情。

“喂,你出来一下。”她求救似的叫着佐山,宛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女。

少妇皮肤白皙,头上挽着发髻,这个初为人母的女人显得落落大方、温柔美丽。无形中市子对她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我……”市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端详着婴儿露在白帽外的那张可爱的小脸,“恭喜你们了。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婴儿的身上裹着黑礼服,被身着华丽和服的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

少妇的公婆将红豆饭和千岁糖①交到了市子的手里。

①红豆饭和千岁糖含有庆祝之意。

“让您见笑了,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哎哟,实在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市子惭愧得红了脸。她还没给人家送贺礼,此时不知该回赠些什么东西。

佐山一出来,也是先瞧了瞧婴儿。

“是位千金小姐呀!”

少妇扑哧一声笑了。

“是个男孩儿。”

“哦,这么说……是位可爱的公子喽!”

“瞧你!看那礼服的颜色还不知道吗?”市子责备道。

“嗯,可不是。”

佐山和市子站在大门口,目送着她们在红叶掩映下远去的背影。

“真让人羡慕。”

“还说呢,你糊里糊涂地把男女都搞错了!”

“不过,那么大的婴儿确实不容易看出来。把女孩儿错认成男孩儿当然不好,但把男孩儿错认成女孩儿却是件可喜的事。”

“为什么?”

“说明男孩儿长得秀气。”

“咱们也没给人家送贺礼,我心里正发愁呢!”

市子把那包千岁糖举到佐山面前,“看了这个高兴吧?”

“我们那时候也得这样做吧?”

“大概是吧。”

“你能带着千岁糖和红豆饭陪我挨家走吗?”

“丈夫也得跟着去吗?”

“人家不好意思嘛!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像刚才那位太太那么年轻……”

两人肩并肩走进大客厅,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虽没什么特别的话题,但两人都想说点儿什么。

那袋千岁糖令市子欣喜万分。

“把这个挂在客厅的什么地方吧。只是,不知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我看,到时候还得请你拎着几袋千岁糖陪我走一遭。”市子撒娇似的调侃佐山道。

“这差事该请阿荣或妙子来干。”

“万一人家以为是阿荣的孩子,而把我当成了祖母可怎么办?”市子调皮地笑道。

“阿荣会生孩子?”

佐山不假思索地问道。继而,他才发觉自己的问话实在可笑。

“她是女人,当然会生孩子!”

市子有些怫然不悦。

生为女人,阿荣既能为佐山生孩子,也能为清野生孩子。

市子仿佛第一次发现,能为佐山生孩子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无论是阿荣还是别的什么女人都可以做得到。从理论上来讲,市子和阿荣甚至有可能在同一天里,各自为佐山生下一个孩子。

当然,事实上只有市子才会生下佐山的孩子。这些日子,夫妇俩都沉浸在无限的欢乐之中,他们之间的芥蒂早已烟消云散。

近来,市子尽量不去想阿荣,因为她害怕由此而引出清野来。

结婚十几年来,市子再次怀上佐山的孩子时,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昔日的情人在自己的心里复活。她害怕这样的女人会又一次受到流产的惩罚。

然而,市子仍时时感到阿荣的存在。每当她无意中想起阿荣时,心里就会感到阵阵的剧痛。

阿荣对市子的崇敬与忌妒交织在一起,她行事既执着又古怪,在她那媚态与恶作剧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若是单单喜欢上了市子的丈夫似乎还可以理解,可是,她竟然又纠缠上了市子昔日的情人!市子感到十分痛心。

她不能丢开阿荣不管。

“我对于阿荣曾想过很多。”市子仿佛是在艰难地坦白,“我想,我们的孩子或许是拜阿荣所赐。”

“什么?”

“阿荣是为我而来,也许正是她给我带来了孩子。”

“你别胡说了!”

佐山厌恶似的皱紧了眉头。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不认为我是在嫉妒吗?”

“嫉妒……”

“有时,嫉妒也会使人怀孕的。”市子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

佐山愕然呆住了。

“你大概已觉察到我的嫉妒心了吧。最近,只要我一提起阿荣,你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我一见阿荣就觉得这孩子很可怜,不知来到我身边的是一个天使还是一个妖精。现在,我这么大岁数竟又怀上了孩子,很出人意料吧。阿荣出于对我的敬慕不顾一切地投奔到这里,也很出人意料吧。我就觉得早晚会有什么事发生,出人意料的事一件接一件……”

市子虽未向丈夫明言,但在她的言谈话语中明白无误地暗示,正是阿荣为自己注入了不可思议的新生命。

从东京站的旅馆里将阿荣带回来的那天晚上,自己那莫名的喜悦、被阿荣吻过的那天夜晚自己那莫名的战栗,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所爱或去爱另一个女人,在阿荣的青春攻势中,市子心荡神摇,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阿荣有时也会令人怜爱痛惜。

“这姑娘就像一只灯蛾,拼着命地扑我而来,可我却不知不觉地将她的翅膀一片片地撕落下来。也许,正是我把这姑娘给毁掉了。所以,我有时觉得是她给我带来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听起来,这像是在为我的自私自利开脱罪责……”

“得了吧,我可没有如此复杂的想法……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我真是服了你了!难道你想替阿荣生孩子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

“阿荣不过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罢了。”

“你是说,她想对所有的人试试自己的魅力?她就是为此而来我们家的?”

“不……”

“你不是也不相信阿荣会生孩子吗?这就证明,在你的心中阿荣的形象十分完美。”

“我只是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佐山狼狈地辩解道。

佐山受伤住院期间,许多人带着慰问品前来探望,对此,他都一一致信感谢,并附送了薄礼。

“阿荣和妙子为照顾我也十分辛苦,我打算请她们吃一顿饭,再送她们每人一件礼物。”他曾对市子这样说过,但却迟迟没有请她们两人。

出院回来那天,恰巧阿荣和妙子都在,于是大家就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权当庆祝佐山出院。可是,佐山认为这不能算是请客。

“分别请似乎不妥,我看,还是两个人一块儿请吧。”佐山对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不似市子那般苦恼,“在医院里,阿荣还请我出面为她们调解呢!”

“我看靠不住。那姑娘反复无常。”

市子也有些心虚,对于同阿荣一起重新庆祝佐山痊愈这件事她仍犹豫不决。因为,在她看来,佐山出事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阿荣的心里也十分清楚。

“待妙子父亲的案子判决之后再说吧,这样对妙子比较好,因为,我确信她的父亲肯定会减刑。”佐山的决定今市子松了一口气。

自从被确诊为妊娠反应之后,市子感到自己与周围的人的关系仿佛为之一变,孕育在体内的新生命不仅原谅了别人,同时也原谅了她自己。

尽管佐山嘲笑她是胡思乱想,但是她之所以固执地认为孩子是阿荣这个天使或妖精的化身送来的,大概是出于这种心理上的变化。她甚至觉得佐山的这次交通事故也与自己体内的小生命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这次事故难道不是对佐山、市子乃至阿荣的一次警告和规劝吗?从怀孕与交通事故相继发生的时间来看,也许不是出于偶然。

但是,打从逮住老鼠的那日起,阿荣就再也没有来过市子家,也没在佐山的事务所露过面。市子怀疑是由于自己的怀孕使阿荣的幻想破灭,从而导致了绝望。阿荣就是这种性格的姑娘。

一进十月,阴雨连绵。垂在石墙外面的白胡枝子已渐渐枯萎,大门内的树丛旁却开满了绚丽的山茶花。

九月份,光一的父亲村松曾携作品来参加二科会商业美术部举办的摄影大赛,而且光一的作品也第一次入围了。可是,当时正值佐山不幸出了交通事故,所以未能招待他们父子二人。

最近,村松又来东京了。

“这次除了村松先生父子以外,最好是把阿荣和她母亲也请来,就算是祝贺光一的作品入选吧。”市子兴奋地说,“如果音子也来的话,肯定会谈起光一和阿荣的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阿荣的心思,但两个人一旦坐到了一起,我们大家再从中撮合,也许……”

吃饭定在明天,所以,市子马上让志麻出去采购了。

市子忙着将客人用的餐具一件一件地搬到厨房,以备明日之需。佐山见状,担心地劝道:

“你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从外面叫菜也可以嘛!”

“没关系,这是盂兰盆节的焰火大会以来第一次在家里招待客人,我一直盼着大家能再聚一次。想起焰火大会的那天晚上可真够热闹的,许多人都出来了,据报纸上说有一百多万人呢!对了,放焰火的那天晚上阿荣没有来。”

“反正,首要的是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客人倒是次要的。”说罢,佐山便在暮色中匆匆离家而去。

最近,市子曾一度懒得见客,可是现在,她俨然又成了一位好客的主妇。

这天傍晚,佐山是去参加一个律师会,会议结束时,夜已经很深了。他快到家时,耳边传来了金钟儿虫的鸣叫声。他开门刚一进屋,立刻虫鸣大作。

望着佐山诧异的目光,市子调皮地笑了笑。

“叫得很响吧?”

“嗯。是从哪儿雇来的?”

“你是说雇金钟儿虫?”

“院子里的虫子可不会叫得这么卖力。”

听声音不止是三四只。虫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是音子让人送来的,除了金钟儿虫还有漂亮的菊花,说是为了答谢明天的招待。金钟儿虫一共有十五只左右,放在一个泥罐里。听说是跟她学书法的学生送的。”

“是阿荣送来的吗?”

“不,是别的人。”

佐山从未饲养过金钟儿虫,他好奇地向泥罐里瞧了瞧。黑褐色的虫子挤在泥罐里,不停地摇动着它们那细长的触角。它们是在用触角寻找食物。据说它们既吃黄瓜或梨等,也吃鱼或各种肉类。虫卵被埋在罐底的土里,幼虫孵化出来以后,就在罐里长大,啾啾鸣叫。到了秋天,它们产下卵后便死去了。就这样,金钟儿虫在小小的泥罐里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现在正值金钟儿虫一生中的黄金时期。

也许是近亲交配的关系,被封闭在一只罐里的金钟儿虫往往一代不如一代,它们的体形越来越小,叫声也越来越弱。因此,据说应适当地引入一部分其他罐里的金钟儿虫。

这些都是音子从送给她金钟儿虫的人那里听到的,然后,她又现买现卖地告诉了市子,市子也如法炮制,将这一切告诉了佐山。佐山方才知道,这小小的泥罐就是金钟儿虫的天地,它们世世代代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生长在泥罐中的金钟儿虫似乎比野生的更乐于鸣叫,声音也尤为高亢嘹亮。

“这是对明天来的客人的最好招待。我把泥罐藏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让音子先别告诉大家。”市子非常喜爱这金钟儿虫,她竟把泥罐带到了二楼的卧室。

金钟儿虫的叫声洪亮而悦耳,吵得佐山睡不着觉。

待市子睡着之后,佐山又把泥罐悄悄地拿到了楼下,尽管如此,那刺耳的虫鸣声仍阵阵传来,令人难以入睡。

在虫鸣声中,市子一个人唠唠叨叨地为孩子十年、二十年以后做着各种打算。她就这样说着说着进入了梦乡。

“还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尽管佐山不以为然,可是却一直耐心地听着。

熟睡中的市子那幸福安详的神态,使佐山感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温馨。

佐山将市子伸过来的一只手臂轻轻地放回到她的被里,然后,自己也合上了眼睛。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清晨,佐山反而比早早就睡下的市子起来得还早。

来到楼下,妙子为他倒了一杯咖啡。

“昨晚金钟儿虫吵得你没睡好吧?”佐山说道。

“没有。伯母没睡好吗?”

“她以前就爱睡懒觉。”

妙子所希望的工作,佐山已办的有些眉目了,所以,就把妙子叫到家里来了。今天,妙子还要为此再出去一趟。

过午,音子来了。

“我想先过来帮帮忙,所以就早出来一会儿。”

“来得太好了!阿荣呢?”市子问过之后,不等音子回答,马上又接着说,“啊,你昨天让人送来的礼物简直是太棒了!你听,它们白天也叫得挺欢呢!”

“这一阵子吵得人真受不了!我说的是阿荣。她本来说下午晚点儿来,可是,今天又说要跟什么人约会,比我走得还早!”音子诉苦道。

为避免客人来时手忙脚乱,市子开始为晚餐做准备,音子也跟着来到了厨房。对于音子来说,在厨房里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是再好不过的了。当然,话题都是抱怨阿荣。

“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可是,最近她又说想去京都的父亲那儿看看……”

“阿荣莫不是想要为你的事去跟她父亲交涉吧?”

“要是那样就好了。她说,妈妈去姐姐家带外孙也能多少有些收入。你瞧,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币子望着音子那过早衰老的面孔暗想,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才要出生,可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却已成了祖母了。

“对于阿荣,我也有责任。”市子怀疑阿荣今天是与清野约会去了,“不过,我现在只好相信阿荣了。你也不要着急,暂且先等等看吧。”

门铃响了,外面传来了男人爽朗的说话声。正在煮豆腐皮的音子双手合十对市子央求道:“是村松先生。市子,拜托了。”

“是阿荣和光一的事?可是,关键不在光一,而是看阿荣的态度如何。”

“阿荣怎么还不来!这丫头跑到哪儿去了?”

市子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这时,佐山已将村松和光一迎了进来。

“好久没来了,我想再看看这里的多摩河,所以就趁天亮赶来了。天明显地短了……”村松对市子说道。

“若想看多摩河的话,我这就带你们上三楼吧。”

佐山心情极好,他见村松和光一注意到了金钟儿虫的叫声,便得意扬扬地说:“这是多摩河的金钟儿虫。”随后,他带着二人上了三楼的客厅。

三楼的客厅里摆着一张大桌子,周围放了六七个坐垫。市子意欲请村松坐在上首,可是,村松却笑着说道:

“不,今天二位小姐是嘉宾,把美人放在显著的位置更便于欣赏呀!”

“不行,今天也是为了庆贺光一的作品入选……若是光一不介意的话,就让他跟阿荣坐上座吧。”

说罢,市子莞尔一笑,站起身来。她感到光一在注视着自己,于是,便下楼把茶水端了上来。

佐山等三人站在阳台上观赏着多摩河的风景。一听到市子的脚步声,村松立刻回头说道:

“夫人,恭喜你了。真像是个奇迹呀!”

“这……”市子羞红了脸,“来得太晚了,等到孩子该结婚时,我们也许都老得不能动了。”

“夫人,这个您不必担心,孩子自己会处理好的。”光一说,“我相信,您的孩子一定会为有您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自豪的。这就足够了。”

光一的一番话令市子非常激动。不过,她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光一的身上,“光一,你也要自己处理?你对阿荣怎么看?”

“您又提阿荣,我都不知被问过多少次了。”

“这是第一次当着你父亲的面问你,你还从未正面答复过呢!”

“我喜欢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人。”

“只要有爱,女人都会变成那样的。其实,阿荣心里也想那样,她只是故意……”

这时,楼下传来了音子的呼叫声,市子没说完就下楼去了。

饭菜刚刚准备停当,便听到有人开门,接着,走廊里传来了女人的脚步声。

“是阿荣!”音子从厨房跑出来一看,是妙子。

“我回来了。伯母,我大概要在少年医疗管教所工作了。”妙子径直走进了厨房,站在市子的身旁。

“哦,那太好了!”

“他们劝我要慎重考虑,并带我参观了那里所有的设施,所以才回来得这么晚。”

“那是什么地方?”

“我觉得就像是一个候车室,那里有一群少男少女。我从前也曾有过他们那种迷失自我的心态。”

“候车室?”

“所长办公室的墙上有一首名叫‘候车室’的诗,据说是里面的一个少年写的。”妙子的脸上微微有些潮红,“诗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这里是候车室,是人生的候车室。走投无路的人,迷失了方向的人,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欲在黑暗的心中点燃希望之火的人,面壁祈求、倾诉的人,在这里都有一席之地。流落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幸福的。这是为什么?”

“……”

“后面我就记不得了。总之,这首诗是说,大家在这个候车室里思索人生,与朋友们畅谈青春,偶有所得就买一张人生的车票,乘上充满希望的那趟列车。”

妙子一直为自己是一个罪犯的女儿而苦恼着,她希望在为教育服刑人员或援助、保护刑满释放人员以及这些人的家属的机构工作。为此,她曾在很久以前就求过佐山。

鉴于妙子的强烈愿望,佐山为她介绍了关东少年医疗管教所。

妙子乘京王线电车在府中站下了车,然后沿着山毛榉树林阴大道向前走去。道两旁大树的树枝交错在一起宛如一条天然的长廊,被雨打湿的树叶已开始泛黄。

远处,可以看见府中监狱那灰色的高墙了。走了一会儿,妙子在一片松林处拐上了一条岔道。

被家庭法庭判为劳教的少男少女中需要治疗和管教的人都被收容到了关东少年医疗管教所。名义上,这里收容十四岁以上至二十六岁以下的人,可是实际上在这里的都是十五至二十一二岁的。现在,这里有男的一百余名,女的七十余名。

据妙子说,这些人当中有患结核病、精神障碍或异常的,还有不少患性病的女孩子。

市子不安地问:“什么?你就在这些人当中?”

“是的。我没有教师和护士资格,所以就干一些事务方面的杂事或照顾病人……”

“好吧,详情以后再说吧。你先告诉佐山一声,然后把衣服换换。”

“是,我先来帮你。”

“不用了,今天你也是客人。”

妙子一面想着少管所的事,一面急匆匆地上三楼去了。

少管所的窗户上有铁网,走廊的窗户也带铁网,里面的少女们胆小、老实、极端自卑,妙子自己亦曾有过这种体验,她感到自己与她们心心相通。

“阿荣也该来了,再等一下吧。”

市子担心佐山的话会使音子更加焦虑不安,于是便先给男人们斟上了酒。

志麻干活十分麻利,再加上有妙子在一旁帮忙,所以,市子也就放心地坐下了。

妙子从佐山那里听到,父亲的刑期不会超过五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次的判决也可能减为三年。她可以一边在少管所里照顾那些少女,一边等待父亲的出狱。

妙子想,在这段期间有田也可以自立了。为了这份爱,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等下去。

一听说妙子要在少年医疗管教所工作,客人们都吃了一惊。

“可以说,这是一项神圣的工作。”村松定睛望着美若天仙的妙子,内心惊叹不已。

因佐山不能饮酒,所以村松和光一也没怎么喝,不过,席间的气氛还是非常热烈的。

“夫人,请过来一下。”志麻轻轻地叫了一声。

市子下楼一看,见身穿红雨衣的阿荣亭亭玉立在门口。

“伯母。”

“阿荣,大家都在等你呢!有你妈妈、村松先生、光一,还有佐山……”

“伯母,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大家都等不及了,快上来吧!”

“我是来向您告别的。我想看您一眼就走。”

“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要告别?”

市子慌忙拉住了阿荣的手。阿荣的手柔若无骨。

“阿荣,莫不是你跟那个人……”

“是的。伯母,幸好您没跟那个人结婚。他这人既野蛮又下流!”听到阿荣咒骂清野,市子不由得松了手。阿荣转身说道:“伯母,再见。”

市子急忙蹬上木屐追出了大门,结果非但没有追上阿荣,自己反倒挨了雨淋。

她连忙叫道:“光一,光一,赶快去追阿荣!”

光一一去就不见回来。一个多小时以后,阿荣打来了电话。

“是伯母吗?我现在要去京都见我爸爸。”

“是吗?那我去送你。是在东京站吗?你一个人?”

“是的。已经没有时间了。”

“见了你父亲以后马上就回来吧,我等着你。”

“嗯。”

“一定哟!”

“嗯。”

阿荣乖觉地答道,挂断了电话。

市子忖度阿荣也许想重新找回父爱。她的眼前浮现出雨夜列车中阿荣的倩影。